熊荆回寿郢不仅仅是因为盟书,还要与新越王、诸越之君盟誓契臂。再有,妻子赴新郢,儿子哭闹不断,他这个做父亲的总要尽几天义务,抱几天孩子。只是一番商议下来,楚越之间的问题很好谈,无非是原属于楚国的钱塘江以北、嘉兴以南的这片越地有条件的归还给越人,真正难的是越人内部的政制和律法。
越人内部一旦集权,下一步肯定是对外扩张,最少驺无诸会想重复昔日越国强盛时的疆域。原本诸越之君是制衡越王的力量,但诸越之君也是居于人上的小越王。他们不是苗人、泰人那样的小部落,他们是越国散落的子嗣,根子上就带着周人等级制度的因子。
要诸越之君与越人甲士同罪,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即便是楚人自己,如果不是面临着亡国危机,行敖制也是不可能的,行楚礼更不可能。只有当拥有的一切全都失去,楚人才可能洗心革面,重回尚周之前的模样。
盟书不定,诸越新盟被推迟了,熊荆打算抱几天儿子再返回启封幕府时,勿畀我匆匆赶至正寝,他不是一个人,是与淖狡、郦且三人。
“秦国尉已去职!”勿畀我语调平淡,但说出的话一点也不平淡。
秦国国尉是秦国对外战略的策划者和执行者,执意灭赵就是因为他的推动。楚赵两国一南一北,互为犄角,必要先灭其一才能打破这对犄角。灭赵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如果不是靠着战舟出其不意的在天池大泽扳回了局面,秦国恐怕已经亡国。
即便如此,秦国的战略也不能说是错误的。如果当初秦国没有选择灭赵而是灭楚,那现在秦国最多灭亡了半个楚国,然后双方僵持在江淮一线。赵国解决完内部危机会迅速壮大,天下不可能被秦国一统。秦国灭赵、服齐、吞魏,天下除旧郢与楚东地外,其余皆在其掌握。秦国倾几乎是全天下的资源来灭楚,灭楚才有可能。
这样一个制定秦国对外长期战略的人去职,会有什么影响?
“我闻之,”郦且喉结耸动,眼里目光热切无比。“秦王欲使王翦攻我,秦国尉劝之。”
“真有此事?”熊荆之前是发怔,现在是吃惊了。
“然也。”无勿畀道。“然此讯不确,故不敢禀呈大敖。秦王急欲亡楚,王翦则以为我军正锐,万不可与我速战,而当与我缓战,待我军疲惫……”
“王翦歹毒!”熊荆深吸了一口气。
十万楚军未必不能重演渭南的胜利。当然,渭南之战是因为秦人布阵失误,战时赵政常旗忽然后撤,这才大溃。两军真速战于启封,以楚军的锐勇肯定能大破秦军,其后秦人或惧于楚军的勇猛,双方长期对峙;而如果等楚军士卒精疲力竭,等迁徙到一半粮秣耗尽、将卒只能吃红薯时再战,楚军恐怕要一战而没。
“卫缭去职,王翦亦或被解兵权,秦人将攻我!”淖狡眼睛眯着,仿佛是在凝视什么东西。明堂里空空荡荡,红色的椒墙上什么也没有。
“臣以为……”勿畀我和郦且激动道。“我军当退出启封。”
“退出启封?”熊荆看着他。“秦人将欲攻我,为何要退出启封?”
“正因秦人攻我,我才要假以势弱,全军退出启封。”郦且胸有成竹。“我退而秦人不进,秦王必斥秦将。秦将若进,启封以南再无大泽,两军必战之。故臣以为,我军当退,当大退!”
“有理。”眯睛的淖狡连连点头,也对熊荆点头。
“那我军当退至何处?”熊荆没有说郦且说的没道理,也没有马上赞同郦且的提议。他很了解自己的将卒,那一帮骄兵悍将前进没有任何问题,后退等于是要他们的命。
“只要不入楚境,皆可退,然大敖需亲往相说。”郦且也知道楚军的特性,能进不能退。真要退,十有八九是溃,不是退。“以臣之见,最善者,乃决于陈郢以南……”
“陈郢必不可。”熊荆想也不想就摇头,这是要把秦人放入楚国,将卒绝不会答应。
“不使秦人入楚境,大败秦人如何逐之?”郦且道。“且秦人不入楚境,大梁如何牵制秦人?还有韩人,今年韩地田亩皆收为官有,韩地贵族几欲叛之。”
“屈光曾告,即墨国人暴动。若我与秦军相决,即墨人当杀大夫而攻秦。”勿畀我提起了齐国。齐国逆流涌动,商贾农人对秦人越来越不满。
“真如此?”齐人也敢攻秦?熊荆不敢相信。
“秦人又废子母钱,夺齐人之田而授予军中士卒,商贾、农人,有产之家皆怒。”勿畀我道。其实这些讯息已经禀告过了,但是熊荆并没有太留意。他以为齐国没有希望了,齐人只盼着楚国多支撑几年,最后降于秦国,可他不过是用楚国的情况去套齐国。
齐国在齐桓公时期,就已经子母钱盛行了,为了遏制子母钱,管仲曾下令宾胥无、隰朋、宁戚、鲍叔到南、北、东、西四方进行探查,那时的借贷之家就‘多者千钟,少者六、七百钟’,借贷的年息,西方为百分之百,南方与东方皆为百分之五十,北方为百分之二十。
四百多年前的春秋即如此,等到了战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