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改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楚军虽然数败秦军,可秦军却越战越强。战争之外,他隐隐感觉到了战争背后的天命。存在即合理,如果秦制不合理,它为什么会存在?秦国为什么能壮大?
譬如商鞅与吴起的变法,商鞅变法人死法存,吴起变法身死法灭,两国变法的差异体现出变法背后的天命——如果秦国是整个天下,那变法就是秦国的天命;如果楚国是整个天下,那不变法就是楚国的天命。
如今这个天下,变法此起彼伏一百余年,各国争相变法,若是没有变法的天命,为何各国皆变法?秦国变法成功战无不胜、越战越强;关东诸国尔虞我诈,争相贿秦。若非存在秦制统一天下的天命,秦国为何能逐步壮大,又为何连连惨败还能死中得生?
秦国如鱼得水,左右逢源,楚国离开东地就不断碰壁。哪怕现在郢师势如破竹攻破峣关,新编师旅的士卒也无时不想着回家,且逃者不绝。这是把他们当同袍看待,不加约束的结果。可这又何尝不是天命不在楚的具体体现?他们只适合人人告奸、斩首升爵的秦制,不适合荣誉至上、亲如兄弟的楚制。士卒如此,天下便不如此?
如今的楚国特立独行,似乎不应该存在于人世间。秦国虽然人人唾骂,但秦国庶民真正反抗过?不全生,毋宁死,秦国治下他们自杀过?没有,都没有!刚刚被征服的韩人、刚刚被征服的赵人、刚刚被征服的齐人,他们都迅速融入秦国这架战争机器,成为上面的螺丝钉。
不管心中如何地不愿意,不管多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熊荆越来越明白一件事情:秦制才适合统治这片土地,楚制早已不合时宜。换而言之,就像此时沔水上的两军舟师,赵政做的事情再残酷也是顺应天命,自己做的事情再伟大也是逆天而行。
秦军舟师南下,大司马府紧急拟定对策。诸多讯文连续发到峣关,就是想要知道他的意见。可惜他没有意见,从早上到现在他仅仅是沉默下来、安静下来,思索一切。而思索的答案就是:赵政是顺应天命的进步者,他是逆天而行的反动者。
如果年轻十岁,他不介意做个逆天而行的反动者,但把他两世活过的年月全部加起来,他已年过五十。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他很清楚个人确实可以营造时势,但那是借势造势,绝不是背势造势;他也清楚如何才能顺势,然而他做不到,楚国也做不到。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他想起孔子的时候,庄无地和淖信走了进来。
“时日将晚,敢请大王回讯。”庄无地小声揖道。今日本该是出蓝田谷的日子,可惜从早上起,幕府都未曾下达出谷的军命,也未曾通报陈仓道的战情。
“无讯。”熊荆看着他道,目光无比清澈。
“无……”大王从早上思考到现在,结果却是无讯,庄无地和淖信都错愕不已。
“听天命,尽人事。大司马府、成通处置已托,寡人无讯。”熊荆缓缓说道。
“可、”淖信上前一步,上前发现自己逾礼,又退了回去。
“大王既言尽人事,”庄无地没有淖信那么激动。“大王又为何不尽人事?”
“寡人如何尽人事?!”熊荆苦笑。“不与秦人议和,乃是朝决定策;秦人造出五桨大翼,非楚国所能阻;秦人故布疑阵,然知彼司仍在战前侦破秦人虚实;成通庞暖欲行关门之计,未必就不可行,秦人动作虽早,然鱼关上游险阻无数……”
激动中,熊荆一口气把上面的话全说了出来,脸色苦笑更甚。“楚国所行之事并无错谬,诸臣将卒亦无懈怠,这已是尽人事!”
“然若成通战败……”熊荆激动,庄无地也有些激动。大泽之上己方战舟不及两百艘,秦军战舟‘遮蔽沔水、数不胜数’,他如何不担心。
“若成通战败……,远隔千里,我等又如何能让成通不败?!”熊荆大声反问道。
“大王……”雨季飞讯不通,即便飞讯能够连通沮邑,又能怎么样?秦军一过鱼关,楚军就必须与之决一死战,不然就要失去南郑盆地,同时也将失去巴蜀。熊荆的话击碎庄无地最后一丝憧憬,他语带悲色的喊了一声大王。
“是胜是败,皆有天意。”熊荆叹息道。“让太卜祭祀占卜吧。”
“唯。”淖信刚才逾礼,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对于发生在一千里外的一场会战,自己这些人确实只能等待消息,他答应一声,便要出去回讯。
“敢问我军若何?”庄无地也冷静了下来。
“焚烧栈道,准备拔营。”熊荆神色再度冷峻,简短答道。
“唯。”庄无地也答应了一声,这次他没有半点犹豫,很快便出了大幕。但帐外的将率不似他和淖信这般冷静,焚烧栈道的军命一下达,将率就闯了进来。
“大王为何……”冲动的若敖独行闯入幕府就大声高问。
“无礼!”长姜怒斥,帐内甲士也尽数目之。
“臣见过大王,敢问大王为何下令焚烧栈道?”邓遂、养虺、鄂乐等人比他老道,知道行礼之后再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