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贵人官吏酷烈,百姓怎至于此?”
“有何种百姓,就有何种贵人、官吏,身处水火怎能怪罪贵人官吏?”熊荆反驳道,他脑子又一次浮现出渭南秦军降卒排着队列斩左趾的宏大场面,也使劲摇头。
“大王不欲一天下否?”蒙正禽糊涂了,他想不到大王一天下的理由。
“群臣不欲一天下,不佞不知如何一这天下。”熊荆的思路极力从渭南挣脱出来,回到现实。
“诸敖、承包、誉士,此皆当废也。”蒙正禽一针见血开出了药方。“大王还当下令:楚人不可自称为楚人,不可言楚语、不可写楚字、不可穿楚服、不可坐楚车、不可用楚饰……,使楚人不以己为楚人,使楚人与天下人无异,必可一天下也。”
“善,大善。”熊荆一边说一边解剑,剑直接扔在蒙正禽膝下,“蒙卿先把不佞杀了,如此天下再无楚王。”
“臣不敢、臣不敢!”蒙正禽脸色一变,连连跪退几步。
“大王,左尹所言虽刺耳,却为一天下之根本也。”孔谦心里赞同蒙正禽的办法。“大王欲一天下,必要先为天下王。大王若只是楚王,不可一天下也,大王是天下王,可一天下也。”
“如此,我楚人若何?”熊荆面无表情。
“楚人亦当为天下之人。”孔谦道。“若楚人自以己为楚人,如何命其去楚地戍边城?又如何使其牧守他地之民?”
“若是楚人只愿为楚人,不愿为天下之人,那当如何?”对强者来说,最大的阻力永远来自内部。经过一天的折腾,熊荆越来越明白楚国不能一天下的原因了。
“这……”这个问题孔谦回答不上来了。宋玉道:“臣以为学舍当行雅言而非楚语,书本亦当遍改楚词,譬如媭当改为姊,如此二十年后,庶民皆不知言楚语,天下可一也。”
“庶民入学舍不过四年,四年后又言楚语,如何不知言楚语?”孔谦指出宋玉办法中的问题,“臣以为庶民八岁入学,加冠后方可成业,如此方不知言楚语也。”
“庶民既是庶民,自要耕种,怎可加冠方可成业?”蒙正禽与两位太傅的不同,就是深知民间疾苦。乡里庶民十五岁就已成人,成为家中丁壮了。正因如此,很多学舍一年级、二年级的学生还好,三年级、四年级的学室半数是空的。
小寝之内,三人争论着如何使楚人不再是楚人,熊荆的心思却已不在明堂。
一天下并不是灭诸国就能完成的。赵政灭了六国,一天下了吗?确实一了,可短短十五年就土崩瓦解。汉朝接着一天下,但汉朝不敢再像赵政那样造次,而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施行郡国并行,郡才是汉朝直属的范围,国是封国,封国各有国君。要到汉朝立国几十年后的七国之乱平定,朝廷才真正将全国纳入行政体系。
从赵政灭六国尽迁六国贵族算起,再到秦末乱世,再到楚汉相争,再到汉朝郡国并行,最后平定七国之乱,才真正实现了一天下。这个过程毫无取巧之处,只要那些自称自己为楚人、秦人、赵人、魏人、齐人、燕人、韩人的人没有全部消亡,就不可能真正一天下。
明白这一点之后熊荆不免有些悲哀。他是楚人,更是楚王,他必须自己‘谋杀’自己,才能成为天下人、成为天下王。若在平常,这肯定做不到,但项燕死前已经看到:楚人、秦人、赵人、魏人、齐人、韩人……,他们将在日后更加惨烈的战争中无可避免的逐一死亡,一个只有天下人的天下就要诞生,那时一天下便顺其自然。
“你还没有遇到给你三颗痣的人……”他记得后世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恍惚间,他好像还看到某个路口一闪而过,落在身后越来越远,最终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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