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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弥留(1 / 2)

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楚军攻入关中,拔下咸阳焚烧太庙,这些都是不可抹去的耻辱。向来讳败为胜的秦国史官不敢在史书隐匿,只有原原本本的写上——太庙被焚,几个月乃至半年不能祭祀,或许能骗得了人,却骗不了鬼。

“寡人闻之,荆王准誉士杀人而不死,可有此事?”曲台宫里,赵政问向卫缭。出生鬼谷的卫缭从楚国而来,赵政常常将他当作楚国通。

“然也。”卫缭点头。誉士杀人不死不但在楚国造成影响,也很快传至天下。一片骂声。

“寡人常闻,荆王,贤王也。然,杀人不死,国无法纪,君无仁心,民多怨言,荆国弱也。”秦王政说着自己的判断,似乎是在为自己不伐楚找心理上的借口。

卫缭闻言并不出声,久久沉默,忍不住的赵政不得问道:“当不是如此?”

“请恕臣直言无罪。”卫缭立起,郑重揖告道。

“恕你无罪。”赵政衣袖微拂,打算听一听卫缭的高见。

“臣闻昔年赵武灵王欲伐中山国,使李疵观之。李疵返赵后进言道:‘可伐也。大王弗伐,恐将落后于天下他国。’

武灵王问:‘为何?’

李疵言:‘中山之君,所倾盖与车而朝穷闾隘巷之士(把车盖放在车里去拜访住在穷街窄巷的读书人),七十家。故当速伐,晚之中山亡于他国之手,大王悔矣。’

武灵王大讶,曰:‘此贤君也,安可伐之?’

李疵却曰:“不然。举士,则民务名不存本;朝贤,则耕者惰而战士懦。若此不亡者,未之有也。’”

卫缭一口气说完赵武灵王伐中山之往事,故意顿了顿好让秦王政有时间思考,而后才道:“昔年中山,重儒墨而贱壮士,若此不亡,天下未有。臣闻荆王曾与人言:‘行仁义者必亡国’,斯伟哉!如此年幼便知治国之大道,假以时日,必成为我秦国大患。”

赵政并没有恍然大悟、寡人受教的表情,他脸色变幻,阴晴不定。话已至此,且刚才已恕罪,卫缭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

“荆国大而不强,何也?非其政乱,乃其民弱。然荆民何以弱?好诗赋,崇儒墨,轻壮士。臣闻:国之兴废,在士而不在民,社稷存亡,在武而不再文。德者,武之美也,武之莫强曰之仁,武之有序曰之义。道术已为天下裂,今士人得其形而舍其意,赞其美而恶其衅。

荆王新政,以武为要,重壮士而轻庶民,若其真能一改民风,扫尽儒墨之氛,荆国必强……”

卫缭说的很有道理,正因为说的很有道理,赵政才在想要不要杀了他——你说的这么有道理,那岂不是说我是昏君,你既然敢骂我是昏君,那我为何不能杀了你?

卫缭不知自己的小命仅在一线,可他感觉到了恐惧,言罢,他伏地顿首道:“臣荒谬之辞,不敢再言,请大王恕罪。”

“恩。”赵王目光闪后再次挥袖,示意卫缭离开。

卫缭急拜,趋步而退,如此一直退到了寝外阶旁。他转身正要下阶时,紧张中腿脚根本就不听使唤,顺着台阶便摔滚了下去。一个人葫芦般滚了下来,当即惹得阶下的寺人、甲士大笑。台高一丈,好在是个斜坡,卫缭只是摔得有些狼狈,他顾不得愤恨这些讥笑自己的人,挣扎着起身,匆匆出了王宫。

*

“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檐笠,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大梁廷狱,晏食时分,狱吏送饭的时候总会唱这首歌,这是个头发花白的瘸子,人生唯一的乐趣便是唱歌了。听闻歌声,狱中人犯皆伸手讨食。食物很简单,不过是两块粗砺的麦饼,三五个野芋,羹是没有的,酱也不可能有。最多,破木桶里的清水给人犯们舀上一勺,免得他们的噎死渴死。

狱如牢笼,两两相对。越往里越昏暗,越越往里越有一股恶臭。行到最末一间时,并不见人犯伸手讨食,狱吏停止了歌手,拿棍子敲了敲狱栏,喝道:“晏食至,接水接食。”

狱栏敲得当当作响,狱吏正要举灯看看里面人犯是否活着时,一只手从门栏下面伸出来接食,接食便接食,虚弱中他偏偏低语念道:“我,相邦也,壮士可否带言于大王……”

“你是相邦?哈哈。”狱吏一阵大笑。他当然知道这里关着是前任相邦,可他这样的小人物除了唱歌,就喜欢讥笑这些位高权重之人,“你可知道你对面曾囚何人?”

“何人?”钟鸣鼎食的子季怎么吃得惯粗砺的麦饼,不到一个月,他便虚弱得要说不出话了。

“相邦子曲。”狱吏答完又是一阵大笑,再问,“你可知你这间囚室此前囚的是何人?”

子季这次不问了,他这间囚室此前囚的是前前任相邦司马泉。狱吏见他不答话更是大笑,扔下粝饼芋头,水也没有给就一瘸一拐,推车去了。

“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檐笠,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歌声再次在廷狱里响起,只不过这次越来越远,直至最后渐渐不闻。

从陈郢到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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