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传来笑鸮不绝的叫声。这声音与其说是鸟鸣,不如说是疯子在笑。笑声悚然,戎车上的蔺角往后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士卒止步。
“列——阵!”卒长、偏长、两长止步大喊,指着麾下的士兵列阵。士兵不解全军攻击之策,只知至有自己这两千人拔城,而对面的秦军越排越密、越来越多,心中很是惊惧,可裨将成通就立于阵前,大家又找回些胆气,在军官的指挥下急忙列阵。
十数年没有打仗、县卒训练自然不如王卒和秦军,这阵列了许久,直到城下秦军甲士徐徐逼近时才马马虎虎列好。秦军的军阵越来越近,其两侧戎车战马的响鼻越来越清晰,却因为背着阳光,他们的面容楚军全然看不真切,有的,只是一片耀眼的霞光。
对背西面东的秦军来说就不一样了,顺着霞光,这支远行百余里冲到城下的楚军面有疲色、狼狈不堪,他们不但是甲胄不全、衣裳破烂,连队列也不甚齐整。按以往的经验,这样的军阵只需一个冲击便可击穿,接下来就是单方面屠杀了。
秦军徐进,楚军再历经一次整队后也挪步往前迎敌。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时,两军弓弩手冲到阵前,准备在敌人进入一百步后开始放箭,然而,此时城头锣声又起,一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楚军正快速逼进稷邑北门。
“止。退。退!”领军的城尉并不慌乱,他鸣金挥旗,指挥秦军缓缓后退回城。
秦军退的纹丝不乱,但成通决不能让他们安然退回城邑。这次是楚军全力击鼓,这鼓声燃起士兵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和蛮勇,他们挥动戈矛大声吆喝起来,快步追向要退回城内的秦军。
“止!”两军实在太近,自己离城池又实在太远,无可选择的城尉不得不再次下令擂鼓,待疾行而来的楚军行至五十步时,他方大喝:“放箭!”
一鼓而作气,再鼓而气衰,数千支箭矢飞向疾步奔来的楚军,中箭者无数。可箭矢根本不能打消楚军的士气,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杀意。不管中箭与否,他们都高举着兵刃,狠狠撞向秦军的军阵。一时间,戈戟交击一片、喊杀狂喝一片、鲜血尸体一片……
如成通战前所愿,两军终于缠在了一起,哪怕秦军的战车正冲入自己单薄的两翼他也不再担心——他看到潘无命率领的蔡师已在两里之外。
“杀!”并没有等太久,身先士卒的潘无命便带着毫无队列的蔡师冲过长满黍稻的田陌,扑入难分难解的战团,于秦军左翼侧后猛击。秦军左翼腹背受敌,瞬间全崩。左翼崩溃是灾难,但更大的灾难是越来越多的楚军出现在整个军阵背后,开始时秦军还能结阵为守,并在逐步逐步的退却中慢慢靠向城池,但看到自己马上就要被楚军全面包围,尚未围死的右翼居然擅自离阵而去。
“逃了!秦人逃了!!”楚军将卒见状大喝,士气更盛;秦军士卒虽然不知道敌人在喊什么,可回头见有人脱离军阵逃向城池,勉强维持的战线终于崩塌。
两军对垒时死不了多少人,军阵崩溃的结果却是全军尽墨。冷静时谁都明白的道理,友军溃逃、城池近在咫尺之下每个人都懵了。眼见吊桥正在拉起,每个士兵都争着抢着想逃回城内,他们抛弃兵器、蜂拥挤向吊桥,涌向城门。
“放箭!”城墙上箭如雨下。稷邑城令在不忍中下令,想驱使败军远离城池。可这已经晚了。瘟疫般的秦军跳下了城池,有些被水中竹箭刺穿,有些则踏着同袍的尸体,挤到了城门口。
“放箭!”城令已手足无措,除了喊放箭再无其他命令。可他越是放箭,城下秦军死的就越多,尸体垒的就越高,而城池之外,于暮色里踏着塞满护城池的秦军尸体,楚军正举戈而来。
“我军大胜啊!”此前隐隐反对立刻出击的军司马彭宗放下陆离镜后叹了一句。他反对马上出击不是没缘由的:连日行军,士卒已经很疲惫;又无攻城云梯,只能靠人命填护城河;且暮色将至,夜间攻伐极为不便。他没想到秦军将领居然会主动出城迎击成通那两千人。
“秦人仍是未变。”东门外秦军尸体堆积如山,最后一缕霞光落下去时,楚军士卒已踩着尸体冲上了城墙,与城上秦军厮杀在一起。项燕也放下了陆离镜,小心的放好,他开始觉得这陆离镜要比之前想的重要,它对了解判断敌情、指挥作战大有助益。
“未变?”彭宗笑看着他,有些不解。
“秦人死战,仅为封爵。如若战死,要爵何用?”项燕心悦之余多说了两句。
“将军的意思是说秦人也会怕死?!”彭宗很是诧异,他为城阳军司马不久,以前只听说秦军作战如何勇猛,他们‘左挈人头,右挟生虏’,特别是破阵的锐士,根本就悍不畏死。
“谁人不怕死?”项燕肃然反问,他还想说什么时传讯的骑手忽然来了。
“报将军:我军大胜,秦人西门大开,弃城而逃。”骑士是项稚派来的,西逃的秦人正好落入山那边项稚的包围,稷邑拿下已毫无悬念。
“急令项稚速速进兵复邑,能拔则拔,不能则围之,当以扼守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