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是秦国除官吏以外的仅存的组织。他们主要是在少府,除此则多在官府、军队中担任司会、法算、畴人。秦国工程繁多而浩大,士卒数量远胜六国。商鞅、张仪、范睢那样投奔秦国的游士仅仅是深悉政治、外交的文人。
如果说秦国仅仅因为商鞅、张仪、范睢这些人而强大,那就是开玩笑了。被关东六国视为蛮夷的秦国不但缺少商鞅那样的法吏、张仪那样的说客、范睢那样的战略家,还缺少足够数量、技术高超的工匠。而建立中央集权制国家还需要数量巨大的司会、法算以及畴人,没有这三种人,就会像施行计划经济却没有月度报表、年度报表一样,整个国家根本无法运作。
墨家才是秦国这架战争机器的紧固件,法家只是这架机器的维护人。
正看着在地上抢夺粝饼孩童的墨家钜子燕无佚并非不知道墨家对秦国的意义,可最近一段时间,确切的说是从那个白狄大人来了之后,他就发现墨家越来越被秦王所轻视。
墨家造不出来的荆弩,白狄工匠几天就造了出来;墨家不知道巫器的原理(那天亚里士多德四世看过巫器后,赵政也把他和叶隧、历亚子招入了曲台),白狄大人却说出了一二;墨家还在商议如何铸造坐高三丈的千石金人,白狄工匠一个多月就铸了出来……
秦人很现实,既然白狄工匠远胜墨家工匠,自然要多看他们一眼,可这则让燕无佚这些墨者心生不满。没有商鞅就没有今日的秦国,这话完全正确,但没有墨者也不可能有今日的秦国。就这样被秦王抛弃吗?还有,楚国这次是否真的能灭亡秦国?毁灭墨家寄托在秦国身上一统天下,止战非攻的理想?
既为墨家的理想,又为墨家自身,夕阳下的燕无佚深深沉思。
“钜子,”一个身着粗麻也无法掩饰美丽的少女向燕无佚行钜子礼,这是他的女儿居南。“废丘县令不欲打开武库。”
“他在何处?”燕无佚沉思的神色一变,先是凶恶,转过头又变得悲天悯人。
“在县衙。”墨家管束严苛,按法仪燕居南不能称燕无佚为父亲,只能称他为钜子,对自己的兄长也不能称其为兄长,只能称其为义人。
“嗯!”燕无佚彽哼了一声,行向吊桥落下、城门半开的废丘城。
“无有大王国尉之命,武库岂能交由你等匠人?”明明关死了城门,墨者却进来了;明明吩咐县卒击杀擅闯之人,墨者照旧进来了。废丘县令是个法吏,知道擅开武库是族诛死罪。
“大王将攻荆人,以复咸阳,我等十万义人,正要于侧背猛击荆人……”一个叫做孟围的墨者正在尝试说服县令。
“钜子。钜子。钜子……”燕无佚还未进入县衙,县衙外的墨者便纷纷向他行钜子礼。孟围听闻他来,当即丢下县令朝他行礼。“禀告钜子,县令不欲开启武库。”
“嗯。”本来被一干墨者围得的密不透风,现在突然让开一条路,心神不定的县令看到燕无佚有些迷糊,他从未见过墨家钜子,现在发现墨家钜子与墨者毫无二致。
“大战在即,请足下允开武库。”燕无佚不但衣着没有大人物的风范,言辞也很谦卑。
“未见王命,弗敢开库。”县令见燕无佚如此谦卑,原本犹豫之心更加坚定。
“大战在即,请足下允开武库。”燕无佚再揖。这次县令根本不应。
“大战在即,请足下允开武库。”燕无佚第三次揖礼相求,县令不但不应还哼了一声。
“杀之。”燕无佚面无表情的下令,昏暗的堂室内剑光一闪即没,县令看着刺入胸口的铜剑,剧痛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这时候燕无佚转身背了过去。
“大战在即,吾三请而不开武库,故杀之,有异议否……”县令听着燕无佚清冷的声音,这时候剑士抽剑,血并没有喷洒而出,只是迅速将他的皂色衣裳染红。倒下后,他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大战在即,钜子乃为天下之义,其三请而弗听,杀人救人,如此可也。”义人没有资格说话,身为正长的叶隧在说话。他说完后,其余正长随即附和,这时候县衙里的墨者才齐声喊道:“钜子乃为天下之义,其三请而弗听,杀人救人,如此可也!”
“开库!”燕无佚脸上波澜不惊。实际为了铸造那十二个千石金人,少府武库里的兵戈几乎全部熔毁,临近县邑武库里的兵戈也大多送至咸阳熔毁,但武库里不仅仅有兵戈,还有单臂弩以及甲盾,这都是当下急需的东西。至于粮秣……
“墨者为天下之义,我等愿箪食瓢饮,敬犒义人。”县衙外传来猪叫的声音,来者是当地的三老。他们身后跟着几十名黔首,他们不是背着粟米菽芋,就是扛着麻绳捆绑不断挣扎哼叫的黑猪。
“无佚谢万民也!”燕无佚大喜过望,匆匆出堂对三老大拜顿首。目睹这一幕的在场墨者又一次大喊:“一人一义,天下尚同!兼爱非攻,天下止战!一人一义,天下尚同!兼爱非攻,天下止战!一人一义,天下尚同……”
他们高喊,县衙外的墨者听闻也高喊,浑浑噩噩的隶臣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