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是大国,在项燕、鲁阳君看来,只要齐国与楚赵两国一同合纵抗秦,那天下事大有可为。唯有太傅孔谦不动声色,仿佛没有听到三国会盟。待齐王田建回去休息,熊荆才向他请教如何看待三国会盟。
“大王有所不知,”孔谦终究做过魏相,并非不懂治国、不懂政治。“齐,商贾之国也。田单复国后齐之工商之民逾盛,楚国工商之民不过两成,齐国工商之民已逾四成,楚秦战时,诸物购于齐国,据闻齐国户户为工、人人为贾。
如此之国,可战之卒寡矣。与其会盟不能得其军,只可得其地利、得利粮秣、得其百货,加之赵国,亦不可为胜。”
“啊?”知彼司对齐国虽有探查,但主要探查的是齐国的朝政、权贵、军事,从未去了解齐国的社会等级。孔谦之语让熊荆很吃惊,一国工商之民逾四层,这是难以理解的高比例。
“大王不知否?”孔谦有些疑惑,他以为熊荆什么都该知道。
“大傅,学生虽知齐国多商贾,不想竟如此之多。”熊荆苦恼道:“已逾四成,齐国可战之卒岂非只有二十余万,与楚国相仿?”
“然。”正常情况下工商之民是不征召的,所以工商之民不可受爵。百工还好一些,商贾、有市籍者的地位仅高于谪吏(有罪之吏),比赘婿和闾左地位要低,虽有钱,也是‘贾人不得衣丝乘车’。列国对工商都进行限制,尤以秦国为最,齐国商业繁荣,但也限制工商,直到田单复国后拥立齐襄王,齐国朝廷渐渐对工商业失去掌控。
“我以为大王不可对齐国期许过甚。齐,贫民多矣,富民不召。所谓‘一阵两心,前重后轻,故重而不坚’,早已有之。”孔谦隐晦的道,很快他话锋一转,转而说起了楚国。“楚国行敖制,县邑为求甲兵,耕者税愈重。农者,月不足而岁有余,春夏之交多倍贷,然民多不能与息。若急,唯逃亡以自捐。江东之农多逃亡也。”
孔谦一提江东之农,熊荆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他是大王,平日从未接触庶民,更少有了解贫民。因为地广,又少有兵事,楚国庶民确要比别国过得好,但庶民的生活到底如何,他知道的极为有限。楚国行敖制之后,庶民逃亡一时暴增。
以前楚国是一国,逃到他县无用,除非是逃亡别国。现在各县邑自成一统,为求兵甲皆重视丁壮,为增加人口,不说欠贷之民,就是罪人也敢收留。
江东移民也是如此。淮上是熟地,自愿移民的多是贫民和不能与息的借贷民,在陈县属地上耕种的不是陈人,而是项人、漾陵人、阳夏人等等。等于是,大家都在挖对方的墙角,陈县破产农民逃到了项县,陈卜一般是追究不到的;项县破产农民逃到陈县,哪怕项燕已经是候,也是追究不到的。
“太傅以为当如何?”熊荆看不出喜怒,只向孔谦问策。
“请大王限制商贾之倍贷,再派大臣于各县邑巡视。”孔谦道,“亦当敕令各县邑不得加税。”
“此……”熊荆笑容有些干涩,因为这三条他一条也做不到,即便做了,下面也不会听。
“此皆不可。”熊荆道。“借贷你情我愿,如无恶习,以楚国当下之税负,何需借贷?既已借贷,哪怕子钱十倍,卖儿鬻女、倾家荡产,也应归还。”
“大王此言差矣。民若破家,国又何存?”孔谦不言仁义,只说功利。“又或民附于豪强……”
“太傅缪矣。”熊荆摇头。“敖制之政,就是要迫庶民依附于封臣豪强,便如锻钜,需重锤使其紧密,唯紧密方能成材。不依附于封臣豪强,又染有恶习、不能自持,于国何用?”
“哎!”孔谦长叹一声。他懂熊荆治国的逻辑:先是杀尽官吏(实际官没有杀,只杀了吏),从而让整个国家变成洪水泛滥、猛兽横行之地,民众得不到丝毫的安全感,不得不依附于封臣和诸氏,再以封臣诸氏为骨干,重铸整个国家。
这个国家没有平等,只有等级,不讲仁德,只倡勇信。要摆脱庶民的身份只能靠上阵拼杀,然而成为誉士的人越来越少,因为封闾有限。
这也是熊荆拜他为太傅、请他为誉士讲授礼的原因。儒家讲究和而不同,墨家则提倡天下大同。和,是指各等级相和;同,是指各等级平等,楚国抑制墨家,提倡儒家的原因不言自明。
“我闻大王曾言‘勿全生,毋宁死’,而今庶民附于封臣诸氏,此迫生也。”叹后孔谦说道。他是真的感叹,并非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太傅谬也。”熊荆也叹了一句。“庶民为甲士者,可推选信任之人立于外朝,此上下数千年之未有也。太傅当知昔之外朝国人,并非庶民。”
“然楚之庶民处处制于封臣,动则得辄,并无自由可言。”自由是熊荆新造的新词,但因为语义上的关系,很多人对它很容易产生理解上的偏差。
“太傅以为何为自由?”熊荆不得不追问。“为所欲为才是自有?无拘无束才是自由?不婚不育才是自由?爱男子胜过爱女子才是自由?皆否也。自由是凡为甲士皆可参与国政之自由、是不得侵犯私臣之自由、是不经许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