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乃一国之主,大王重伤卧榻,若不是祖太后坐镇曲台宫,秦国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借此良机与楚国言和芈棘并不反对,虽然她恨极杀她亲侄儿的熊荆。左右丞相心里更是高兴,唯独国尉桓齮支支吾吾,卫缭明言反对,但他们两个人并不能扭转大局。
当日,使节和兵符便从曲台宫发出,一路日夜兼程从武关道赶往楚国城阳,由昌文君熊爰亲任主使;一路顺渭水经船司空入黄河至新郑和大梁,提醒前线将帅做好撤军准备。比郢都早一步,河间封地的文信侯吕不韦先听到了赵政重伤的消息。
“大王伤重?大王因而伤重?”吕不韦浑身酒气,日日纵酒的他难有完全清醒的时刻。
“禀主君,大王于少府观工师炼钜,炼炉炸裂,胯股溅中铁水,故而伤重。”门客苦成常同样衰老。昔日吕不韦养士三千,而今身边的门客寥寥无几,能出谋划策的人那就更少。
“炼钜?”吕不韦终于清醒了一些,“炼钜之术乃荆国所有,秦国岂……”
“主君,想来是侯者窃了荆国钜术之秘,又未能窃全,故而炸炉。”苦成常度测道。这也是秦国常情,没什么好奇怪的。“小人以为主君当赴咸阳。”
“赴咸阳?”吕不韦将手上的酒缶扔在一边,可一旦凝神思索,心意刚动的他把刚放下酒缶又拾了回去。“不可也,大王知我离河间至咸阳,必杀我。”
“主君何至于此!”苦成常把吕不韦手上的酒缶夺下,“主君乃大王之仲父,而今大王重伤,那些荆人把持朝政,还放出王后有孕之谣言,主君不至咸阳,秦国必大乱也。”
仲父二字好似灵丹妙药,瞬间就让吕不韦彻底清醒了过来,他喃喃道:“我乃大王之仲父?我乃大王之仲父……”
“主君乃大王之仲父,国中军中,皆有效死之士,至咸阳,风云立变也。大王若薨,可视王后子嗣之有无,以再立新君;大王伤愈,不过是再返封地。”
苦成常继续进言,听闻他说再返封地,吕不韦哈哈笑道:“何须再返?大王杀我便杀吧。”
苦成常听着吕不韦的笑声一阵不安,主君若真是有去无回,死在了咸阳,那就再也不能东山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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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后世每当听说这个论断熊荆都会笑,但目睹自己三年来的所作所为,再对照原有的历史和当下的历史,他再也笑不出来。
他是楚国的王,他的一举一动都会酿成风暴。只是风暴不是发生得克萨斯州,而是反卷楚国自己。如今,他终于明白一个极容易忽视却又最为致命的问题:
楚国是天下的一部分,就好似近代中国是世界的一部分。只要不符合世界霸主的利益,近代中国的任何变动都会被外界干涉,左右逢源、韬光养晦才是唯一正确的道路。楚国亦然,楚国的任何举动都要符合秦国的利益,讨好秦国才是唯一正确的出路,对抗那是自取灭亡。
可惜,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除去他内心深处的不妥协,本就仇秦恨秦的楚人已和秦人不共戴天,而秦王也意识到了楚国将是秦国统一天下的最大障碍,所以非要打垮楚国不可。这次是八十万,那一下次是多少万?淮上的楚民迁徙于江东,如果秦军紧接着进攻江东,楚民又能迁到哪里?
激动的时候豪情万丈,不惧秦国百万大军,誓与秦人鏖战到底;夜里一个人孤零零睡在塌上,脑子里想着白日见到听到的那些困难和问题,再追溯这些困难和问题的根源,又恨不得骂自己愚蠢。
好在,熊荆不是一个未龀之人,他经历过战场的生死搏杀、体会过四百米土城的狭小围困,他能承受住这些压力。不过是睡不着而已、不过是移民而已、不过是战争而已。
郢都王宫,正寝、正朝、若英宫、春阳宫、秋华宫……,乃至阳云台、兰台宫、各县各邑私人府邸,只要木料是硬木或者是桧木,只要能造大翼战舟,全都拆除送去造船厂造船。所不同的是,私人府邸木料造出的大翼战舟私人(私卒)所有,不过要支付建造费用;其余木料造出来的大翼则归县卒、王卒所有。楚国从此再无陵师(即陆上部队),只有舟师。
拆下的木料一舫一舫的送至造船厂,都柱、廊柱、房梁、橼子堆成了山,代价就是早前华美无比的王宫仿佛经历一场浩劫,只留下一个又一个孤零零的高台。寺人、宫女不说,太后赵妃和熊荆自己也只能住在帐篷或者马车里。
除此,民众极为恐慌——郢都仅剩社庙没拆,整个王宫都拆的一干二净,这是再度迁都的征兆。即便大楚新闻不断刊登新闻辟谣也无济于事,熊荆不得不在昭黍建议下择日以启外朝,向国人宣布大司马废府陵师改舟师之决定。
外朝开启的前夜,帐篷里的灯一支亮着,熊荆睡不着。调整过后心态平静的他手里拿着一张楚国地图,目光落在长江以南。
移民至浙江……,浙江在农业时代除了北部,其他地区大多很穷。穷不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