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沟之畔军旗招展、炊烟袅袅,火弹在东城楼炸裂时,蒙武便心觉不妙。果然,楚军舟楫尚未靠岸,楚军士卒就争相跳水登岸,而后扎营造饭。鸿沟离外城墙不过四里许,仿制的陆离镜哪怕再不清晰,楚军的动作也看得极为清楚。卒不解甲、伍不立帐,这摆明了是要与自己决一死战。打或者不打,这是个问题。
“项燕不过十五万,请与其一战。”李信也站在陈郢城头,陆离镜里看把楚军仔仔细细看了个遍,他并不觉得楚军难打,毕竟己方人数处于压倒性优势。
“荆人七成持矛……”鏖战半年,楚军夷矛优势尽显,冯劫想到密密麻麻的矛头就心有余悸。“却不知项燕为何要将持矛之军调至右翼?”
“真与项燕决一雌雄亦当等王剪五万军返陈。”一边的卫缭插言。在他的建议下,蒙武已派人急告王剪,要王剪率五万人速速返回陈城。
“王将军奉王命救燕,已不受大将军之制也,等他他也未必至陈。”李信战意昂扬,这半年攻城战打得非常窝囊,他早就希望能与楚军野战一番,一战而定胜负。“今项燕军刚至,士卒疲也,若能称其立足未稳而战之,我军必胜。”
李信关于王剪的判断并不错误,但他对楚军的预想则全是错的。前年清水之战蒙武对付楚军,是一次接一次的袭扰,搓其锐气才与项燕决战,而非一上来就与其决战。楚人是热血之徒,在他血液燃烧之时与其相斗是下下策,如果可以袭扰他、疲惫他、迟滞他,消磨他的意志、挫伤他的锐气,再与其决战那就事半功倍了。
作为年轻的将领,李信显然没有这样的作战经验,蒙武也不愿当作众人的面教授这些东西,所以他一直沉默。即没有说战,也没有说不战,这时候魏相子季疾步来了。
“蒙将军,项燕军已至,我军恐不胜也。”子季满脸苦笑,人还未到,言已先到。
陈郢外城周长三十里,拔下这样的城池伤亡四、五万人勉强说的过去(这需要忘记外城是被水浸坏的),可攻拔小小王城又伤亡了四、五万人,这就让所有魏军将领很失望了。尤其是前天,楚军铁骑驰骋于王城之内,斩杀半数弩手,更让魏军谈楚变色。
“相邦何出此言?”蒙武含笑对子季揖礼,他身后的将帅虽然不屑子季,也跟着揖礼。
“诸将帅听闻项燕军至,再闻项军人人夷矛,已欲拔营返魏也。”子季继续相告,楚军夷矛人人胆寒。对面钜铁夷矛着甲是一死,不着甲已是一死,很多人宁愿不着甲。
“怎会如此?”蒙武终于变了色变,秦军十万,加上骑军也不过十一万,魏军十五万,若魏军真拔营返魏,这场战根本没办法打。
“攻城日久,我军死伤逾十万,此前又……”有些事秦军或许不记得,可魏军人人记得。当初己军已夺陈城,是秦军让自己撤出的,这一撤再攻进去就死了四、五万人,此后的王城争夺战更加惨烈,数不清的魏卒摔下王城,被城下锐木刺死。
还有一次魏军被引入城中,惨死过万,而秦军伤亡仅数千。谣言因此而起,有人说秦人助魏攻楚乃秦国灭魏之毒计,此假楚军之手尽歼魏军也。一旦魏军尽死于楚,秦人就会大举灭魏。
“相邦乃魏军之帅,何人敢如此大胆言拔营返魏?”卫缭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魏军军心不稳,这对战事极为不利。
“魏军之帅?”子季欲哭无泪,他倒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国中军中,我已是魏国之贼、秦国之犬。请大将军速速决断,或今日便与项燕一战,或拔营退兵,他日再攻陈郢。”
“荒谬!战至今日,秦魏两军死伤近二十万,怎可弃陈而去?”李信大怒。他随机揖向蒙武,“请大将军今日便与项燕一战,晚则恐生变故。”
“报!”快马在城下急停,一个令兵匆匆冲上东城,远远的便拜道:“禀大将军,王将军言其王命在身,救燕时日有限,且荆人不过十五万,秦魏二十余万可一鼓破之,不欲返陈也。”
“这个王剪!”卫缭大怒,王剪带走两万骑兵三万步卒,他五万大军不来,胜负难料。
“王剪出身斗吏,乃钻营之徒,知陈郢再战无升爵也,而赵军攻燕皆赴易水,邯郸以南空虚,攻赵易升爵也。”冯劫毫不避讳,直接把王剪的心思道出,听得人人皱眉。
“他日面见大王,我必诋毁之。”李信也是大怒,虽然他不认为缺了王剪那五万人己军就不能战胜项燕,但王剪如此唯利是图,着实令人不齿。
“请大将军再遣人斥之,王剪军至,我军必胜。”卫缭怒后又恢复理智,劝蒙武再遣使者。
“上卿误矣。王剪奉有王命,已不归大将军节制,救燕又有时日限制,他必不救也。”冯劫再道,他随即看向仍然沉默不语的蒙武,“大将军明鉴,王剪已不助我,今日不战,魏军再无战心,我军只能退兵;若战,或可趁荆人远道而来立足未稳胜之。”
“禀大将军:北城墙已塌,军中无积攒粮秣,我军退入城中亦难据守;不退入城中,项燕必前行与我军野战。城南乃魏军之地,若魏军再溃,大事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