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见乃告祖之礼,告祖之后臣子委贽,以示效忠,而后改元。楚国虽不行王纪年而行大事纪年,但也需更改纪年大事,以示新王登基。熊荆不管楚国以何大事纪年,他只记得今年是秦王政十年。秦王政十年,不知后世翻开史书,这一年天下会将会发生什么。
因为祭庙告祖,熊荆今日终于穿上了冕弁服,玄衣纁(xun)裳,白罗大带,头上的冠不但有綖,綖还竖在头顶,两端有九道珠帘。这是后世大多人心中的皇帝之冠,繁琐而威严。
告祖之后,熊荆出宗庙而入茅门,百官、大夫、县尹、各国使者、郢都乡老也跟着出庙门。熊荆人在正朝时,他们手里都拿着贽趋步行入正朝。诸侯持圭、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鸭,一队一队进入正朝委贽,他们顿首后齐声道:“一二臣卫,敢执壤奠(我们这些臣子,大胆地献上一些土产)。”言毕,恭敬的退于一侧。
执圭之人不过是南方那几十个部落方国,他们赴楚国送贡品之时有些得知了先王薨落,有些是半路上才得知。蛮夷就是蛮夷,他们只有少数人送上了白圭,多数献上的是本族的土产:象牙、玳瑁、珍珠。新王之礼高于贡品,当瓯越使臣献上一颗五寸珍珠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南方部落方国如此,赵、魏、韩、燕四国使臣也献上厚礼,只是他们的礼必须归还。
使者、卿、大夫、士,尚有郢都的十几名乡老,他们代表国人前来献贽。手里捧着的鸭子嘎嘎直叫,加上咪咪叫唤的羊羔,偌大的正朝似有变成菜市场的感觉。
“敢敬告大王:皇天改大邦楚之命。惟先君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终使我楚国赫赫,临之南海。惟新烈王,毕协赏罚,戡定厥功,遗福后人。今王敬之哉!张皇三师,无坏我先君寡命。”
这是新王即位时老臣对新王的告诫,淖狡一站出说话,聚在正朝的众臣对令尹人选也就了然了,因为此前历位大王即位,都是令尹代表老臣告诫新王,使其不忘先君之志。
令尹之言遵循祖制,按例新王此事应当说:‘庶邦侯、甸、男、卫!惟予一人钊报诰:昔君文武丕平,富不务咎,厎至齐信,用昭明于天下……(反顾文武大平天下,常盛无差错,天下太平诚信,政治昭明于天下……)’
新王说完,群臣皆听命,而后相揖趋出。新王随即释冕,穿回丧服,庙见之礼由此结束。但身为新王的熊荆要行新政,自然不会说一些客气话就结束此次庙见之礼。
“八百余年前,先君迁徙荆山,康王之时方受封为子爵五十里。五十里之国而成今日之大邦,何也?”熊荆的声音回荡在正朝大殿,所有人都看着他,陈兼这些县尹的心直往下沉:终于是来了。“行王道乎?行霸道乎?非也。
先君之时,我楚人团结一心,众志成城,王族、公族视为一家,贵人庶民几如手足。五十里之地,一跃而成天下大国,故称‘南夷与北狄交侵,中国不绝如线’。何谓南夷?楚国便是南夷!”
‘哗——!’熊荆说的虽然是确凿之历史,可殿内使者、群臣依然大哗。楚庄王之后的几百年里,楚国都以蛮夷为耻、以礼教为荣,从不言春秋楚武王、楚文王之事,没想到庙见之时,新王居然当着诸国使臣的面、当着所有大臣、所有县尹的面,直言楚国就是蛮夷。
殿内的反应熊荆毫不在乎,如果礼教只使楚国卑躬屈节,而蛮夷能让楚国扬眉吐气,那做蛮夷有什么不好,自认蛮夷就不属华夏?笑话!
周人仅仅是周人,周人之外尚有殷人,殷人之外尚有夷人。夷人占据长江以北江淮、华北一带,渤海古称瀛海,秦国之赢姓、赵国之赢姓,夷人之赢姓,皆以海为姓。长江以南至西至九江,又是百越,九江以西又有三苗,濮人、巴人。
华夏乃天下各族融会而成,蛮夷之说不过是周人的自我标榜。周人真那么厉害,也不会哀嚎着‘南夷与北狄交侵,中国不绝如线’,而楚国乃炎帝之后,炎帝何以不是华夏?
“史官,不佞所言有误?”阶下喧哗,熊荆喝问身后记录的史官。
“大王所言无误。”右史无奈,可大王说的确实是不容篡改的事实,齐桓公时的楚国,就是中国(中原诸国)心中的蛮夷。
“昔日楚国令中国敬畏,然今日楚国敬畏他国?何也?”熊荆再道:“不佞观遍史书,也未寻到答案。问之于大傅、大保,有言我楚国王道不修,有言我楚国不曾变法,有言如今之天下非数百年前之天下,楚国偏安于东地,东地凋敝,再无争天下之根基。
此言或真知灼见,然不佞则以为,今日之楚国比之荆山五十里之国,其异有三:其一,不朝国人;其二,不重文教;其三,不崇鬼神。
朝国人之举,各国皆有。先君灵王困于乾溪,便有朝国人之举。先君武王立权县之时,也有朝国人之举,再往前溯,先君迁徙荆山之举、助周伐商之举……,皆朝国人而定之。然而今日,外朝从未开启,国人从未召问,正朝亦不过是视朝之所,三揖而终。故不佞曰:为强我楚国,当朝国人而治之。众卿以为如何?”
什么是新政,这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