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下午,处理完公务的令尹黄歇很早就回了封邑小城。天气越热,田亩越旱;田亩越旱,昭黍那帮人越是得意。现在造府、玉府全归于大府,造府出的水车能解百万田亩之干渴,王太子风头一时无两。照这个势头,加上那什么钜铁,珠镜、纸张、瓷器、晒盐、帆船……,这些东西真要出来了,自己在令尹之位上恐怕是看不到王太子加冠了。
‘生而知之’。以前还以为这是箴尹子莫的夸大之词,如今再不服的人也会在心中承认:确有生而知之者,王太子荆便是其中之一。
珠镜等物富我楚国,钜铁等物强我楚国,而帆船——这或许是王太子所造之物中最不起眼的,紫金山下的船厂小船也一直没有造出来,但以黄歇来看,这才是最最了不起之物。万里可运粮,有这样的帆船,楚国定可以沟通其他各洲,天下算什么,楚国拥有的是世界。
独独可惜的是,自己正站在王太子的对立面。琼浆爽口,千杯不醉。黄歇倒有越喝越愁的味道,这时朱观来了,不但朱观来了,李园也来了。
“那钜铁炼的如何?”黄歇迷糊间手臂无力,虚指一下又放下了。
“主君,今日所炼钜铁不成。”转炉的意义黄歇略知一二,一炉二千四百斤和一锅三十斤怎可相提并论?所以,今天造府的试炼黄歇也颇为关心。
“哦。为何不成?”黄歇放下酒爵,“炼制不顺否?”
“据闻炼制颇顺,然为何不成小人不知。”朱观笑了笑,他一策士自然不懂冶铁炼钢,这不过是派人打听到的结果。“主君,现有一策可除……大子。”
黄歇和楚王的交易朱观大致能猜到,在他看来,这不过仅能保十数年富贵耳。唯有熊悍做了大王,主君才可保一世平安,现在机会却来了。
“可除大子?”黄歇目光不再游离,他瞪了朱观一眼最后盯着李园,“你还嫌惹的事不多么?”
“小人不敢。”李园马上伏地,他蓄养死士别人不知黄歇怎会不知?好在事情终于转圜了过去,要不然他早就下狱处死。“小人已然悔过,再也不敢行大逆之事。”
“那今日……”李园是李妃之兄,黄歇的痛苦在于明知李园犯下大逆之罪也不得不保住他,对他所做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自己该如何辩白此事仅是李园所为,自己毫不知情?
“主君,”朱观见黄歇误解,立即打断。“非大逆之举,而是秦国索质。”
“秦国索质?”黄歇一怔,顿时明白过来。自先君襄王起,楚国便有谴质入秦的惯例。当年,不正是自己与大王质于秦国吗?也因有这样一段经历,自己方有如今的权势和富贵。愣神间,黄歇不由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想起咸阳的质宫、想起了秦相范雎。
“……主君,我国大子新立,秦国自会索质,秦使已在路上。”朱观忍了一会才说话,“大子荆一旦入秦,日后势不可返国,如此,国一日不可无君,主君当立悍王子为王。”
“正是。主君,入秦为质乃是先例,昭黍等人无可阻拦。”伏地的李园也使劲抬头说话,“既入秦,大子荆身旁无主君这样的忠臣,怕这一生都要留在咸阳了。”
“大子不可入秦。”沉默好一会,黄歇终于说了一句话。
“主君,大子不入秦,以今日之势,恐数年后……”有些话朱观不好明说,不说大家也懂。
“主君,大子不入秦,秦师定会伐我,楚师不敌,若之何?”李园身子抬起来了,赵鈇已跟他交了底,楚国若不派太子入秦为质,必举兵伐楚。
“秦师伐我,我必求告韩魏赵燕四国合众抗秦。”黄歇语气不容置疑。
“主君何故如此?”李园大失所望,“大子入秦不返,主君当立悍王子为王,富贵必是永享。”
“役夫!”黄歇立而骂道,“大子可作强弩,可制珠镜,可炼钜铁,可造帆船,此皆我楚国万世之福祉。大子不为王,十数年后楚国必亡于秦,我等何富何贵之有?!上天眷我楚国,故降圣王,天予弗受,反受其咎,大子不可入秦。”
李园被黄歇骂的不敢再言,好在朱观素为黄歇所重,他等黄歇怒气稍歇时再道:“主君之忠,当比日月,然昭黍、景骅等恨主君入骨,大子不去……毋论富贵,只言性命,以先庄王之仁,尚分巫臣之室,主君以为大子荆可比先庄王乎?”
一人有罪,罪及全家,这是株连;一家有罪,罪及旁邻,这是连坐。楚国未有连坐,但有株连。庄王时期巫臣爱慕夏姬美色,与之私奔至敌国晋国,为晋国大夫,令尹子反大怒,诛巫臣全家,分其室。朱观只想说令尹的权利很大,大到可以诛族分室,主君一旦失去令尹之位,不需大子示意,荆党自然诛杀主君全族。
“主君可要三思啊。”几句话说的黄歇怒气不再,朱观再劝。“强弩、珠镜、钜铁、帆船,除帆船外,余者皆出实物。即便大子入秦,楚国仍有此数者,万世福祉仍在啊主君。”
“钜铁不是未成吗?”黄歇喃喃了一句,此时他心头忽然有一股热流:若是大子真入秦为质,且暗使其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