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每天天不亮我就登上景山,在半山亭子里等着那唱腔再次响起,可那曲子再没有出现。不知是有意的躲避,还是因为景山的园子太大了,每一次都错过。
之后,市局刑侦大队的事情忽然多了起来,大约在一年的时间里,我北上内蒙,南下湖北,又去重庆、云南转了一圈,碰上的都是稀奇古怪又扑朔迷离的案子。有些慢慢捋出了结果,有些却白白耽误时间,始终是个悬案,但这些案子并不能占据我全部的思维,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不经意想起胡安北身上发生的事情。
那个年代还没有手机、寻呼机这些便捷的联络方式,一旦离开家,我的行踪别人根本无从知晓,更不要说联系上。我知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胡安北和彭玉书一定来找过我,虽然我也很期待胡安北能重回舞台,告诉我那回他讲了一半的秘密。可不知为什么,想起发生在胡安北身上的事,内心总有一点担忧。
那一年多全国跑的时间里,有那么两三次回北京休息了几天,但每次窝进自己的沙发,就想起景山上那段空灵缥缈的京剧唱腔。也许是把它当做了线索,我几乎把所有休息的时间,全用来跑附近的戏院,到琉璃厂淘老唱片。《黛玉葬花》、《红楼二尤》、《俊袭人》、《晴雯》、《王熙凤大闹荣国府》,与红楼梦有关的京剧能听的都听了,能找的也都找了,但奇怪的是就是没有我想听的那一段,难道真像胡安北说的,这是一出早失传的戏?
我给彭玉书打过一个电话,彭玉书告诉我,胡安北最近一切都好,特别是说话,几乎和正常人一模一样了,叫我不必担心。只是马上,他们京剧团要迎来四十周年的团庆,胡安北忙着创作全国巡演的新戏,他还是执行导演,事情太多,彭玉书也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
八七年春节时,我收到了胡安北寄来的一封信。信的开头,他很客气的感谢了我之前对他的帮助,告诉我,我提供的很多素材对他新戏的创作起了重要的作用,并抱歉地说,最近他的新剧本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没有时间来找我聊天。但信的后半部分,他却用了很大的篇幅,聊起他正在做一些关于京剧源流的考证,向我求证乾隆八十寿辰时,徽班进京,进而从安庆的地方戏曲,一跃而成为国剧。这其中,和珅是否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在我的印象里,乾隆是极其喜爱戏曲的,他六下江南,每一次南巡都离不开地方戏,京剧的形成和快速发展,离不开上行下效的作用。而那些年里,和珅是内务府总管,乾隆的饮食起居为他一手安排,这样想来,很有可能是和珅将徽班引入北京。
徽班进京是京剧真正形成的标志性事件,而徽班当年其实是徽商支持的,甚至可以说是徽商的私人剧团,和珅与江南商人的关系很深,他能攒下富可敌国的财富,也不能说全是贪污来的,很多来自于这些政商交易。有了这一层关系,似乎和珅应该是徽班进京的背后推手。
但这些毕竟只是我的推测,没有多少文字实证。正好那一次我在北京过年,有了难得的清闲,加之对胡安北问题的好奇,就仔细翻了一下族谱的记载,又去图书馆泡了几天。这一查之下,却发现了很多令我震惊的事实。
和绅的快速窜红,一方面与他根正苗红,是正红旗的旗人,另一方面,与他父母早亡,从小寄人篱下,历尽人情冷暖,身上没有纨绔气有关。
但和绅从一个内廷侍卫,十几年钻营成权倾一时的内阁宰辅,实在不合情理,按史书所说,因为他善于揣摩上意,深得乾隆的喜爱。但若没有过硬的政绩,又怎能出阁入相?比如纪晓兰,同样很会合乾隆的上意,但服侍了半辈子,也只有个大学士的虚衔,这只能说明和绅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但清朝到乾隆年间,表面上是盛世,内里已非常败坏,行贿,买官,结党,政商勾结这些事,已经公开化了。和绅从一个小小侍卫往上爬,没有朝廷重臣的帮助,是万万不成的,而以他早年的困顿似乎没有资本结交朝臣,更不用说请动那些重臣替他说话。他的原始积累是如何完成的呢?
和绅的发迹和他外放云南,彻查云贵总督李侍尧有关。且不说和绅是如何谋到这个肥差,单说李侍尧,他任云贵总督近十年,西南官场早被他经营的呼风唤雨,滴水不漏。关键位置上都是李侍尧的人,而且还都是亲属,同乡,同门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和绅虽是奉纸的大臣,官不过三品,朝野上下也没什么过硬的人脉,要扳倒李侍尧,堪比登天。
在所有人都认为所谓彻查只是走个过场时,和绅却仅用了一个月就做实了李侍尧贪腐的大案。更让人想不通的是,李侍尧的管家第一个反水,他掌握着大量往来的内账。接着,李侍尧那些同门同乡纷纷倒戈,写了大量黑材料揭发李侍尧。关键是李侍尧自己,跟本没有上书辨解,大包大揽了所有罪责。
更奇的是,李侍尧为官三十多年,耳目众多,从朝廷委派和坤来云南查案,这个消息早传到云南,和坤一路赶来,又用了快半年,李侍尧有充分的时间销毁人证物证,但他偏偏没有这样做,好像一切都是特意准备好,等着和坤来领这份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