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这么多年大管家的苏培盛当然知道,皇贵妃娘娘的奴才一向最是懒散懈怠,不管是从前的王府还是后来的皇宫,以及现在的园子,不知道被皇上骂过多少次,也不知道被世人嘲笑了多少回。因此当他得知年主子过世的消息后,心中也是暗暗叹息,都说人走茶凉,恐怕现如今除了月影、湛露她们几个贴身丫头之外,其它的奴才们对于自家主子的过世全都是觉得好不容易解脱了的庆幸,因此当他还在远处就听到一阵一阵的恸哭之声,心下甚是愕然,只月影几个奴才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呢?
当苏总管一路急奔进了院子之后,当即就被一股巨大的悲痛氛围完完全全地包围,以致他这个出了名的热脸冷心笑面虎都一下子控制不住,眼圈红了起来,待苏培盛意识到自己居然失态到落下眼泪的程度,当即是吓了一大跳。
他与皇贵妃娘娘无冤无仇,可同时也没有什么交情,而且他一向都是热面冷心之人,怎么就突然间掉了眼泪呢?苏培盛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过他也没有功夫去搞清楚,脚下片刻不停犹如生风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地朝中院奔去。
皇贵妃娘娘的寝室房门口空无一人,好在有湛露一路都陪着,因此在她的引荐下,苏总管堂而皇之地进了房里。整个风寄燕然都是哭声一片,而哭得最悲切声音最大的自然是尤以此处为甚,没有进屋之前苏培盛只觉得恸哭之声撕心裂肺,而待他进了屋之后,就更是觉得哭声尤为悲戚与惨痛。
因为知道皇上还在此处,因此他稍稍试了试发红的眼眶,然后小心翼翼地挪到里间屋门口,结果万没有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如此一副情景:只见皇上的怀中仍是紧紧地抱着皇贵妃娘娘不肯松手,两个奴才跪在床边哭得肝肠寸断。月影和含烟的样子在情理之中,皇上那么冷静之人,怎么竟是抱着个死人不肯撒手呢?见此情景,原本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的悲伤之情又一次地袭上他的心头,眼泪竟是又一次止不住地往外流,双腿也不由自主地扑通一下子跪了下来。
“启禀万岁爷,敬请您节哀,年主子她这是享福去了呢,您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听到苏培盛的声音,月影和含烟二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回过身,见果然是大总管来了,心里稍稍地好受了一些,于是赶快压下心头的悲痛,将目光又移回到皇上身上。
然而皇上却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苏培盛的声音,更没有见到他到来一样,或者说,完全就是变成了一尊泥塑石像!可是也没对,如果是真的泥塑石像,怎么会有眼泪如同汩汩不停地流下来呢?
这是苏培盛第三次见到皇上流泪,第一次是三年前先皇驾崩,第二次是两年前皇太后薨逝,第三次就是现在的皇贵妃的香消玉陨。冰凝的过世能够让皇上当着一众奴才的面落下泪来,这个结果完全出乎苏培盛的意料之外。因为父母的过世而落泪情有可原,因为女人而落泪,还是一向自负又自傲的皇上,根本就不是皇上的性情,然而此情此景又极其真实在发生在苏培盛的面前,令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同时,对于皇贵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又有了新的认识。
然而不管皇贵妃娘娘在皇上的心目中有多么高的地位,现在这么一大摊子的事情都等着皇上点头发话呢,而皇上却无动于衷、一言不发可是怎么能行?
“启禀万岁爷,您下个圣旨吧,年主子她……”
“她睡着了,你就不要再聒噪,若是吵了娘娘的歇息,朕定是不会轻饶了你!”
“啊?”
皇上好不容易开了口,然而说出的话却是将众人吓了一大跳,皇贵妃娘娘得了失心病,糊涂不认人了,怎么皇上也跟着脑子糊涂了说起胡话来呢?幸好苏培盛在皇上身边服侍了多年,还没有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知所措,于是赶快乍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回万岁爷,年主子不是睡着了……”
“你给朕住口!年主子不是睡着了是什么?你是老眼昏花了还是故意和朕作对?”
苏培盛被皇上劈头盖脸一通责骂,不过他明显看得出来,盛怒之下的皇上在竭力隐忍着没有大发雷霆,堂堂天子还要在一个奴才面前竭力隐忍?当然,因为皇上害怕吵醒了“睡梦”中的冰凝,再是对苏培盛怒不可遏,也不得不强按下心头的怒火,狠狠地咬着后槽牙责备了他一番。
眼见从来都是唯我独尊的皇上为了皇贵妃娘娘竟然对他这个奴才“敢怒不敢言”,最擅察言观色的苏大总管终于看明白了,皇上对皇贵妃用情深到什么地步,只是皇贵妃娘娘实在是命薄福浅,怎么老天爷就这么容不得她在这世上多享一天的福呢?
以前一直对冰凝没有恶感也没有好感的苏培盛先是一进风寄燕然就被浓重的悲痛气氛所感染得眼眶发红,现在又眼见着用情至深的皇上对香消玉陨的皇贵妃娘娘痴心到如此程度,却是此情无寄,直觉得老天爷实在是太残忍了。因而对于皇上的责骂他是半点委屈都没有,反而是万分的愧疚。
“回万岁爷,您骂的对,骂的对,奴才确实是老眼昏花了,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