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简朴大方的清油桐木大车,在十几个精壮护卫簇拥下,进了福州城。
进了城,护卫们散开,桐木大车的车帘从里面掀起,一身普通富家妇人打扮的姚贤妃往车门口挪了挪,微微探身出去,仔细打量着街道两边。
车夫跳下车,牵着马,缓步慢行。
姚贤妃看的很仔细,不时露出笑容,“这间胭脂铺子,生意还是这么好,阿娘最爱这家的胭脂,他家有一样桃皮粉色,打在脸上,鲜嫩的很。”
“要不要让人去买些回来?”曲膝跪坐在旁边一个中年仆妇顺着姚贤妃的目光,看着那家胭脂铺子笑道。
“不用,看看就行。你看那家,门头好象翻新过了,从前门头上刻的天官赐福,不知道掌柜换了没有,他家的澄皮虾饺好吃得很,讷言最爱吃,因为太馋这虾饺,被她阿娘打了好些回,可就是打不改,回回和我一起到这里来,回回一幅馋相。”
姚贤妃说着,笑起来。
“没想到孔嬷嬷还有这样的时候。”仆妇陪着笑,心里一阵酸涩,姚娘娘进宫后,她就挑在姚娘娘身边侍候,一直跟着孔嬷嬷学规矩,姚娘娘身边,除了孔嬷嬷,就是她了。
“我们在福州的时候,讷言和我都不懂事,淘得很,那家茶楼,还跟原来一样,当年那儿常有文会,我跟讷言常跟过去看热闹……”
姚贤妃的话突然顿住,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笑容渐渐凝涩,呆了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一恍几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早就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好看的?一堆死东西而已。不看了,把帘子放下吧。”
姚贤妃说着,往后面挪了挪,仆妇放下帘子时,示意马夫可以快些了。
车子比刚才快了些,转了几条街,停在福州府后衙大门外。
“老夫人,福州府衙到了。”一个护卫在车外禀报。
仆妇瞄着姚贤妃的脸色,伸手掀起帘子,姚贤妃微微仰头,看着眼前的虎皮白墙,大红漆的对开大门和从前一样鲜亮,大门里,几个门房正好奇的看过来。
姚贤妃看的微微眯起了眼。
这里是她和讷言,还有阿娘和弟弟的家,唯一一个称得上家的地方,却只是官府的后衙而已,一个临时的落脚之地,和她阿娘一样,一个临时的用具而已。
大门里,一个锦衣中年人急步迎出来,姚贤妃垂下眼皮,示意仆妇放下帘子,“咱们走吧。”
此一眼,已经足够,讷言和她回想了无数遍,念叨过无数遍的过往,到此一眼,足够了。
车子掉个头,往来路回去,一个护卫迎上中年人,笑说了几句,和中年人拱手别过,跟上已经缓步跑起来的车子,往来路出城而去。
半年后,李夏在永宁观二门里下了车,姚贤妃迎上来,曲膝见礼。
李夏仔细看着姚贤妃,片刻,舒了口气笑道:“舒朗多了,怎么又回京城了?不是说好了北上去看看?”
姚贤妃侧身让过李夏,一边落后李夏半步往里走,一边笑道:“到福州那天,想透了,头一条,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不过福州这一趟,还是一定要走的,了了讷言的心愿。第二,弟弟他们都很好,这就够了,我知道他们都好,不用亲眼看就知道,那就不用再亲眼看看了。”
“有顾忌?”李夏看着姚贤妃道。
“娘娘真是……”姚贤妃笑容刚起,又叹了口气,“这一趟福建之行,出了这宫门,我才知道,从前几十年……”
姚贤妃低低叹了口气,代替了后面的话。
“我在这几十年里,在这几十年之前的那些事里,到今天,早就不是在福建时的我,也不是从福建往京城的路上的我了,弟弟们知道的,是在福建时,在福建往京城路上的我,现在……”
姚贤妃低下头,走出十来步,才看着一直看着她的李夏,微笑道:“我不想让他们看到现在的我。
现在的我不是从前的我,可从前他们那个姐姐,现在还是那个姐姐,我一直都是他们心中的那个姐姐。
他们是我的弟弟,跟从前一样。
现在这样最好。”
李夏慢慢叹了口气。她明白她的意思,这几十年里,她早就不是在福建时的她了,她的弟弟们,也不是在福建时的弟弟们了,不见面,彼此心目中,一直都是福建路时的彼此,见了面,几十年的光阴和苦难扑面而来,这一扑,就是面目全非,狼藉一地。
确实,这样最好。
“我原本想着,你跟弟弟们一起,日子热闹些,既然这样,都凭你的意思。”李夏没再多说,看着姚贤妃笑道。
“不瞒王妃说,我现在挺怕热闹,象现在这样,每天清清静静,看看书,养养花,想出去就能出去,月色好就坐上半夜,想说话就说话,不想说话就不说话,从没有过的自在。”姚贤妃说着,冲李夏深曲膝下去,“都是托了娘娘的福。”
“这是你该得的,既然这样,我就不多叨扰你了,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去跟我说。”李夏走到上房门口,就站住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