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看完了一页纸,双手微微颤抖,但是碍于龙厉就在不远处看书,似乎不曾留意到她,她才轻手轻脚地离开,走入内室,坐在床上,极其不安地将最后一页上面的内容看完。
上面寥寥几笔带过的,是她的身世,陆仲告诉她,她的生母并非大娘,而是一个叫做庄福的女子,至于庄福的身份,他不曾有半点隐瞒,说庄福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女,但是在生下她之后就离开了京城。字里行间,她能读出陆仲的愧疚和不安,只是陆仲提了一句,找了庄福整整三年,但最终不了了之,怕是凶多吉少。
但是后头,陆仲却告诉了另一个让人震惊的秘密,他坦言她七岁那年坠马,是他给那匹母马喂下了让它发狂的草药,才会让她变成了一个跛子。
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原因很复杂,首先,便是他收到长子陆青铜的信,知道了兵部尚书康建跟不良商贩勾结,在军用物资中以次充好,害的边疆将士连连受苦。陆仲知道长子正直不阿,必当会上奏朝廷,而常年在宫里的陆仲比大半年在边关的陆青铜更明白康家外戚势力的壮大,以陆青铜一人之力,非但无法扳倒康伯府,让此事见光,反而更容易成为康家的眼中钉,处之而后快。
其次,那年宫里有个传闻,太子引荐了一个丹药师给先帝,先帝的身子渐渐衰败,大有沉迷丹药的趋势。陆仲是中原正统医道出来的太医,当然不屑那些所谓的医术不精却坑蒙拐骗用丹药唬人的“丹药师”,身为太医令,他再三跟先帝谏言,光靠那些丹药无法延年益寿,但当时先帝已经听不进去,甚至对陆仲极为厌烦不满,愈发疏远。
而那位跟太子交好的丹药师,知道了陆仲在先帝面前进谏,想说服先帝把他赶出去的事后,生出一个恶计。竟然跟先帝说,他所练的丹药需要用七八岁的童女之血,更暗中怂恿先帝下令甄选七七四十九个健康童女入宫,让他可以炼出最为纯净的补身丹药。
此事极为隐秘,不曾昭告天下,陆仲得知此事,大为光火,但宫里已经派人在京城内四处走动,明知这是荒诞谣言的他,却无法找到更好的法子阻止先帝。
那几日,陆青铜恰巧从马市买回一匹母马,心事重重的陆仲想着若是让女儿进了宫,那个丹药师必定会不择手段地对付一个幼女,而且是顶着为先帝治病的帽子,到时候,他就是想要保护她,也不见得可以把手伸的那么长。
于是,他想到了这个法子,彻夜不眠之后,终于让母马吃下了少量草药,却又不停地祈祷上天,千万不要让女儿面临九死一生的险境。
好在,女儿摔断了一条腿,在床上躺了数月,成为众人眼里的残废,跟密旨上的健康童女条件不符,而皇家做事向来讲究,纵然丹药师心有不甘,却也无从下手,只能就此作罢。
又过了小半年,陆仲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从边关前线传来陆青铜打败仗的消息,甚至送来了一具尸体,他当机立断地写了这封信,连夜埋在秦长安院子里的大树下。
若她还能从这次的难关幸存长大,重新回到陆家,他愧疚于无法照顾她成长,更无法看她嫁人生子,这一坛女儿红,他若是无法亲自为女儿开启酒坛子,请她不要埋怨他,他之所以故意不把她的腿治好,也是无从选择、情势所逼…。只要能让她逃过一劫,他认为损失一条腿,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而信上最后的交代,便是若她能看到这封信,希望她此生能遇到一个良人,但切忌远离皇家人,皇家人犹如豺狼虎豹,自私自利、狠心绝情,更不要涉及宫廷,伴君如伴虎。
将信重新叠好,锁入小木盒子里,秦长安无言地坐在床上,眼神定在某一处。
而坐在外室的龙厉,却早已放下了手里掩人耳目的书册,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很轻微的叹息。
若不是屋内太安静,若不是他过分关注她的动静,兴许这一声叹息,根本无人察觉。
当他举步走入内室,秦长安已经把信收起来了,她静静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若有所思的模样,却让他突然忘了呼吸。
“长安。”他费了点功夫压抑情绪,才哑声唤着。
秦长安没有马上回应,直到他再度唤了一声,她愣了下,才缓缓将眼睛抬起,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他一身红色锦袍,袖口滚着金边,看得出布料上乘,但那张脸逆着光,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过往的记忆重叠在脑海,她不禁疑惑地微微眯起眼,慢悠悠地回了声。
“龙厉?”
“是我。”他强忍住想要追问那封信里内容的真实想法,在灭掉康伯府之后,这大半月他们过得很轻松也很恩爱,但此刻的氛围却极为古怪。说不上为什么,秦长安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安定的因素,让那双眸光亮的惊人的眼瞳,却变得冷淡许多。
“没事吧。”他迟迟等不到秦长安主动说起信中的故事,靠着她坐在床沿,不禁有股想把她搂入怀里好好疼惜的欲望。
秦长安直睇着他,他黑眸灼亮,亮的仿佛可以照亮一切黑暗,但那一刹那,她竟然有种想要逃避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