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门镇,喇叭湾,
海风呼啸!黑云压顶!
天公作恶,入海口不远的兴化楼,掌柜连同跑堂却忙了一个四脚朝天。把破破烂烂的小酒楼从里到外翻了一个新。
赶走了门口几个扯闲天,撕脚皮的挑夫;敲敲打打,补上瘸腿的八仙桌子;抖落牌匾的积灰,菜刀刮干净菜码上厚厚一层油腻。后厨花空心思,烧了几道精致小菜。这边角旮旯的破烂酒楼,倒也似模似样。
掌柜之所以这么兴师动众。是因为今天兴化楼里,一位大人物要宴客。
酒楼二层,两列包衣奴才一字儿排开,桌上摆满鲜美菜肴,椅子却只有三张。
主座上,是虎门水师提督,格良吐巴图鲁,卓虎兴。他看上去三十多岁,黑脸膛,方口阔目,穿一身深蓝色的武服,不怒自威。
“让张先生笑话了,你来的不凑巧啊!某昨天刚刚剿匪归来,你看看,甲胄才脱了去,这顿接风宴,只能将就了。等回头我到广州述职,我请张先生去龙泉楼,广州顶好的酒楼,咱们好好地吃一顿,那里的陈昂星陈大厨,可是我的好朋友。”
客座上,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发辫一丝不苟,高鼻梁,眼窝深陷,远远望去,有一股打进人心里的坚毅神采。
“卓大人太客气了,当初剿灭西江白瞎子,让无数海寇闻风丧胆的两广虎将,小子一介白身,哪里担得起卓大人一个请字呢?”
青年客套的时候,身旁一个黑帽黑服,发辫花白的老头子,正埋头吃喝。那可真是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风卷残云秋风扫落叶一般,对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丝毫不感兴趣。
偌大酒桌,也只有这三人而已。
这青年名叫张洞,是白身不假,却来历可不简单。
张洞的父亲是乐正书院主持,而他自己,则是新上任的两广总督,林元抚最亲厚的幕僚。
提起这位林元抚可了不得,他别号立叟,是原文华阁大学士,太子太保,前后做过山西和直隶的总督,真正的位极人臣。
半月前,林元抚奉圣命,赐王命旗牌尚方宝剑。任两广总督,节制两广一切军务民生,一时间炙手可热。
这次皇帝派了京师远近闻名的“立叟”来,目的有两个。
一来,肃整糜烂军政,查没渎职贪污。二来,清剿南洋巨寇,维护南洋商道。
换言之,林元抚这次来,既灭贪官,也灭海盗。
卓虎兴也是堂堂从一品的武官,可一介边将,比起林元抚这样正一品的京官,差了不知道多少。
而眼前这个青年能得到林元抚这样一位人物的青眼,自然也让卓虎兴不敢轻视。
虎门号称西江第一道入海口,是拱卫广东的第一道门户,有重兵把守。更布置镇远。抚远。威远三大炮台,虽然十年没有发过一炮,可规模浩大。不容小觑。
林元抚入粤之后,突染恶疾。于是派张洞先行一步,来到虎门。目的就是代林元抚巡视军备。将这里的守备情况整理成文,等林元抚莅临,再转呈于他。
“张先生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才名我也是听说过的,哈哈~”卓虎兴随口扯道,接着眼珠一转:“这个,话说回来,林大人既然害了风土病,要耽搁几日才能来。却不知道此刻人到了哪儿?”
张洞把酒杯一放,嘴角一勾。
“林师奉圣命而来,自然是不会耽误太久,说不准咱们吃完这顿饭,卓大人就瞧见了林师也说不定。”
张洞脸色暧昧,那穷酸黑帽老人眼睛朝他这边淡漠一瞥,唇角还带着汤渍。
张洞注意到老人的目光,干咳两声,转移话题。他一指栏杆外面,说道:
“三江汇聚,八口入海,虎门号称西江第一海口,果然气势非凡。卓大人统兵有方,虎门海口。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啊、“
不远处,海岸上搭着炮台,翻倒的枪尖焰旗猎猎舞动,层层浪花涤荡青色石砖,涨潮的西江水泛起白沫子涌上闸墙。扎堆的三角帆船靠岸,胸前纹兵字的笠帽官兵把守,端的是森严无比。
卓虎兴眼见那黑帽老人把满桌子菜吞了一多半,本来有些不快,心里埋怨张洞这位老仆好生没有礼数,可张洞的话搔中了卓兴的痒处。
他先是咳嗽一声。
“职责所在而已,不敢居功。”
张洞递了一句:“卓大人武功昭著,却不知,能不能对付那南洋群寇呢?”
卓虎兴满脸正色:“南洋海域宽广,民风彪悍,的确是不好对付,不过嘛,做奴才得,为圣上守卫国门,就算再难再险,也不敢出一点差错。“
他叹了一口气,又说道:
“张先生,你可别埋怨我跟你诉苦,这京城里啊,总有人说,我们两广的武将贪渎,军备败坏。以至于海上群盗乱起,更有妖邪横生,兴风作浪。这不是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嘛?”
“诺大的南洋,还能不出几个毛贼?远航风险大,出了海难,就是妖怪作祟了?”
张洞抿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