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微笑着摇头道:“天后所想的事情,往往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
武则天笑道:“我听了这篇檄文,首先想到的是,做宰相的应该受到责备。有这样做文章的人,为什么反而让他被徐敬业所用?”
这番话,不只是上官婉儿意想不到,李白更是大吃一惊。
“骆宾王将她骂得狗血淋头,她不但不动怒,反而责怪宰相不善于用人,这度量真非常人所及!徐敬业等人与她争夺天下,这盘棋是输定的了!”
武则天笑了一声,又道:“文章虽然写得很好,对仗工整,调子铿锵,却毫无力量!你们看,他这篇文章,可有一句话提到老百姓么?没有!
他翻来覆去,只是攻击我个人的私德,用尽一切恶毒的言辞来诬蔑我。然后,就是要公侯贵族跟他们起事,将来可以得高官厚禄。
他们既号称义师,理应吊民伐罪,而他们却不替老百姓说一句话!他们不理会老百姓,老百姓又怎会关心他的事业?所以,这是一篇好文章,却不是一篇有力量的檄文!”
歇了一歇,她微微笑道:“我想起裴行俭以前曾品评过他们,说‘上先器识而后文艺’。说他们专搞文艺,见识不高。这句话,说得颇有道理。”
上官婉儿道:“天后,要不要我拟一通诏书,反驳他们?就用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来说。”
武则天笑道:“何必费此笔墨?”
上官婉儿有点迷惘,忽地问道:“天后,依你看,这一篇文章会不会流传后世?”
武则天道:“这样好的文章,当然会流传下去的。老百姓看不懂,读书人却一定欣赏它。”
上官婉儿道:“我就是顾虑到这点!”
武则天哈哈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怕骆宾王这篇文章流传下去,千秋万世之后,我都永远要蒙上臭名!后世的人,将把我看作历史上最坏最坏的女人!”
上官婉儿想不到武则天说得如此坦率,一时间不敢作声。
武则天一笑之后,缓缓道:“我既然做了历史所无的女皇帝,若然男尊女卑的历史不改变,我当然是要捱骂的,这早在意料之中。
但你也不必太过虑,我敢相信,将来总会有公正的史家,会出来替我说话。哪怕是千年之后,万年之后,总会有这样的史家的。”
上官婉儿默然不语,但从她的脸色看来,却还有不以为然的神气。
武则天道:“婉儿,我倒想你替我拟一道诏书,用八百里快马加紧,飞递给李孝逸,叫他千万不可杀了骆宾王!”
李白听到这里,既欣赏武则天,又觉得在这个幻境中,统一天下的终极任务,实在是太难做,心道:她竟是这样一个比男子还要刚强的女人!果然名不虚传!
他茫然坐在瓦上,眼光一瞥,忽见远处似有卫士的影子在移动。
李白心中一凛:既然今晚我不能下手,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真的要主动往圈套里钻么?
在屋顶上望下去,但见御河如带,上林花木,宛似锦绣的屏风;楼台殿阁,在花木掩映之下,错落参差,好像一幅画图,美得难以形容。
当然,最令他留恋的,并不是御花园的景色,而是屋子里的上官婉儿。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何况上官婉儿入的不是“侯门”,而是比“侯门”还要森严万倍的宫门!
婉儿虽然没有嫁人,但从此背道而驰,亦已是萧郎陌路!
他今晚见着了婉儿,却不能和她说一句话。
还有武玄霜,对自己有过大恩,又是自己敌人,就是因为她在宫中,以至令他今晚不能下手……他不知是该感激她,还是该怨恨她?
从今之后,只怕也是永远不能再见着她了!
“她会想念我么?”李白在心中自言自语,“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是会想念她的。虽然暂时她是我的敌人。”
忽然听得上官婉儿道:“那封诏书已经拟好了。天后,你要过目么?”
武则天道:“不必了。婉儿,你近来有作诗么?我想起你那晚来行刺我,还记得你那晚作的诗呢。‘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那时,你好像很怨恨我。”
上官婉儿笑道:“那时我实在无知。”
武则天笑道:“我刚才倒作了一首诗,是答复你那首‘剪彩花’的。剪彩花固然是人造的,其实世间一切文物,又有哪样不是人造的?我这首诗,是咏蜜桃的,读给你听,请你给我润饰一下……”
便缓缓念道:“蜜桃人所种,人定胜天工。月照九霄碧,时来四海红。春华明旦旦,秋实乐彤彤。万古生机在,金轮运不穷。”
武则天自号“金轮皇帝”,这首诗强调人定胜天,完全是女皇帝的口吻。
李白心道:好大的口气!
上官婉儿击节赞道:“好,好!意境、气魄、音调都好,这首诗我也作不出来。”
武玄霜笑道:“姑姑,你今晚兴致怎么这样好?你忘记了,今晚还要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