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儡说这句话的时候终于流露出了真实的情绪,痛苦像是流水一样从他那双在以后的日子里永远只会有坚毅和冷静的丹凤眼里流露出来,这明明只不过是一个十岁还有余的孩子,但是他的双眸中已经没有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天真和懵懂,林映空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渐渐步入黄昏的老者,因为自己的年少的记忆而深切地悔恨着。
“我可以……”林映空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艰涩地响起来,甚至停顿了好一会儿都无法接下去他的下半句话。其实这个问题他也曾经问过封容,但是被封容拒绝得很彻底,他当时说的是以后有机会就会说的,可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像是打算永远将这些记忆埋葬。所以在面对这个过去的心上人的时候,林映空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渴望,没有谁不希望占据自己深爱的人的一生,从出生纠缠到死亡,每一分每一秒都不错过,“我可以听听你说你的过去吗?也许你说出来……会好一点。”
暗儡微微一愣,瞧上去不像是觉得他很冒昧,反倒像是从不认为会在他面前说想听听他说话,他的孤独已经深入骨髓,甚至因为林映空如同一个旅行者一样好奇沿途的故事于是询问的举动而显得不知所措,“我……那并不是一些值得听的事情。”
“我只是想听听,”林映空这般道,他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微笑起来,笑容里面带着很温柔的安抚的意味,在他无数次出任务的时候都会这样子对待家属或者是对他们有利的证人,但他没想到有那么一天会用来应对他的部长,只不过此时他笑起来比其他时候多带了些小心翼翼的情深,“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是你可以给我说说……就当是那碗粥的报答好了,你知道的,昨晚那个时间已经很难找到吃的了。”暗儡所在的地方实在是太偏僻太贫穷了,他刚才出去的时候问了好几个人才大概确定了这是M市以前的一个小县城,等到封容进入灵安全局的年纪,这里就已经被其他县城合并,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了。
“只是一碗粥而已,我才应该谢谢你,你、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暗儡道,语气渐渐虚弱下来,“我从没有想过有人会这样帮我。”
那一瞬,心中骤然涌起的心酸比之前更猛更烈,林映空压抑着自己的声音道:“没关系,只是暂时的……以后你会遇到很多人,他们会和你在一起,帮助你,支持你,会因为你而骄傲。”总办外勤组,灵执法部,灵安全局,包括他,他们都会做到这一点的。
但是现在的暗儡还没有预知到未来的能力,他对这样笃定的安慰只是听完之后有些苍白地笑了笑,眼里沉甸甸的仍然是一片雾霭,灰暗不见希望,“也许你听完我的过去之后就不会这么想了,对于妈妈和妈妈的家庭,甚至是这个县城来说,我都是一个灾难。”
他说的是“妈妈的家庭”,好像他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似的。
“不是这样的……”林映空想反驳,可惜他此时说不出话来,因为暗儡的眼神看起来并不会因为他微薄的安慰而改变什么。
“刚才我不是说了么,妈妈想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但是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他叫什么名字,有着什么样的身份,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用的都是代号……可是她爱他,也许对于妈妈来说爱情就能够代表一切,所以在那个男人离开之后,妈妈就跟姥爷姥姥说她要去找他,要和他结婚生子,姥爷姥姥不同意,她就偷偷地去,其实妈妈年轻的时候很厉害的,她一个人独身去了很多地方,但是都没有找到那个男人。”
林映空想,她当然找不到了,因为那个时候百里家族还是灵异学界术士一脉中赫赫有名的世家,还没日暮西山到后来连年迈的家主都要向自己出色的流落在外的子孙求助的地步,身为他们家族中的嫡系血脉,怎么会轻易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找到他的资料,和他见面要他负责?
“然后妈妈就发现她怀孕了,”暗儡说,在提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的表情很古怪,好像这是一件多么罪不可赦的事情一样,与此同时他的语气也很冷漠,那些划在骨子里的痛苦被他云淡风轻地说来,仿佛这真的不重要他也不在乎似的,“所以妈妈只能回家,姥爷姥姥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一下子就气病了,他们希望妈妈打胎,因为他们不需要一个父不详的孩子。”
“接着呢?”林映空忍不住开口打断他那种空茫得犹如入魔的诉说。
暗儡冷不丁地被他从几乎沉浸下去无法自拔的情绪中拉回来,有些迟钝地看了他一眼,宛如如梦初醒,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接着么……妈妈不肯打胎,那时候她觉得那个男人总会回来找她的,她会和他在一起,他们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聪明乖巧的孩子……”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哽了哽,因为他发现自己离母亲的标准实在差的太远了,他永远成不了她心目中聪明乖巧的孩子,“所以她坚持把我生了下来。”
“这不是一个不明智的决定,”林映空道,“我一直觉得,每一个生命都应该被尊重。”
“也许吧,但是有些人活着的确就是一个祸根,他永远只会连累身边的人,这样的人难道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暗儡细声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