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程亦川的唠叨持续了一路, 说来说去, 无非围绕着“丁俊亚不适合你”、“你还年轻,运动员的重心你要搞清楚”诸如此类。
说到最后, 宋诗意忽然指指窗外:“你看。”
“你少转移话题, 我才不看。”他还在坚持, “宋诗意,你听见我刚才说什么了没?我是认真的——”
“赶紧看。”
宋诗意揪住他的脖子,把他往窗口生拉硬拽、使劲一拖,硬生生给拉了过来。
程亦川支着座椅扶手, 下意识探头看去, 只看见一片漆黑的窗外。
“什么都没有啊,你让我——”
话音未落, 戛然而止。
乍一看是漆黑一片, 但稍微多看两眼, 就会发现在那黑色幕布之上, 无数明亮的光点流淌其中。那些光点大大小小, 约莫有几十个, 像星芒, 也像银河。
宋诗意松开他的衣领, 兴趣盎然:“不在天上,反而在地面, 那是什么东西?总不能是星星吧?”
“你见过长在地上的星星?”
“飞机飞这么高, 也不可能是城市的灯, 这么高的地方看不见灯光啊。”
她贴在窗口向下看, 时而扭过头来问他,神情带了点稚气,颇像是童年扒在窗口等待父母归家的小姑娘。
程亦川一愣,挤兑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慢慢地从她身后靠近,停在离她仅有几厘米的地方,看看她的侧脸,再看看窗外的星芒。
“是岛屿。”
宋诗意的眉毛抬了起来:“岛屿?”
“我们应该正在经过北印度洋,那里群岛很多,大大小小几千个。飞机飞这么高,一盏两盏灯是看不见了,但每座有人居住的岛就有万家灯火,汇聚起来,一座岛也就成了一颗星。”
夜幕低垂,飞机上的光线昏暗不已,为乘客们提供了良好的休息环境。
程亦川就在她旁边,探过半边身子与她一同望向下方,解释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是说悄悄话一样。
宋诗意觉得耳根子有点痒,侧头看他,而他安静地望着一地“星光”,忽然开口:“你听过William Blake的一首诗吗,名字叫To the Evening Star,《致黄昏的星》。”
宋诗意摇头。
程亦川也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他俯瞰着地上的星群,唇角一弯,轻声背了几句。
Thou fair-haired angel of the evening,
Now,while the sunrests on the mountains, light
Thy bright torch of love.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哪怕宋诗意并不能听懂诗歌的含义,也不禁屏住呼吸。她一直知道他的英语很好,发音漂亮,可他这样低声背诵久远而古老的诗歌时,浑身上下都像是被光环笼罩。
“什么意思?”她好奇地问。
程亦川侧头对上她的目光,漆黑的眼仿佛被人点燃,在那一瞬间明亮得不可思议,叫她一愣。
他含糊地说:“就是讲黄昏落幕,星星出来了。”
他慢慢地坐直了,若有所思。
忽然想起的那首诗,是在大一上期外教执教的经典诗歌诵读课上学到的。那时候外教要求所有学生,每周都要选择一首经典诗歌,熟读并背诵,在课堂上站上讲台背诵给大家。
某一次他随意地翻着那本诗集,很巧地看到了这一首,那时候选择它是图它短小精悍,背起来不费时间,可今时今日想起来,却忽然觉得也许生命里所有的琐碎都有它不为人知的意义所在。
程亦川在昏暗的机舱里侧头,看着还在俯瞰地上群星的人,心下反复循环着布莱克的诗。
来自黄昏的金发使者啊,
趁着太阳栖息在群山之中,
点燃你爱的火炬吧。
他哀叹一声,捧心倒在椅背上,摸着胸口被谁点燃的火炬。
*
长途航班坐起来很辛苦,长时间坐在座位上腰酸背痛,滋味很不好受。
宋诗意在中途起来过好几次,趁着去厕所的功夫活动活动,只可惜飞机上不能四处走动,否则她说不定已经在过道上百米赛跑起来。
叫运动员坐着不动十来个小时,不如让她撒丫子狂奔来场马拉松。
反观程亦川,平日里精神充沛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居然很耐得住寂寞,除了偶尔上一趟厕所,其余时间都安然坐在座位上,一副沉思的样子。
宋诗意惊讶地问他:“你都不觉得老坐着难受吗?”
“不觉得。”
他答得老神在在,眼神微动。事实上就算要让这趟航程一直持续下去,飞机永不降落,他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当光线昏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