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 暑气逼人,屠雷新书上市的时候, 容城公子的第一本白话中篇小说《异乡人》开始在《申报》副刊连载。
故事发生在徐城,开篇写道:
徐家巷子的人爱种花, 大抵是祖上留下来的旧例,原是靠着贩花维持生计,城外有不少花田, 一场兵燹之后不但毁了收成,良田竟也稀里糊涂归了县政府。
徐三爷是条刚直的汉子, 非要去跟县官论证论证,拿着地契闯进去,才发现不但县官换了人, 竟是连守兵的服色也换了样子。
这些年仗打的勤,徐城县官却岿然不动, 倒也能保一方安宁。
徐三爷见到了新任的县官, 他身边持枪的兵抓过地契一把丢进了火盆, 轻蔑的说:“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几张废纸, 竟也敢拿来讹诈县政府的良田?”
祖上传了好几辈的良田转眼竟成了政府的公产,徐三爷满心愤懑扑过去抢地契,竟是被一帮当兵的打倒在县衙门前的烂泥地里,头破血流, 肋骨总也断了几根, 抬回家里去就断了气。
家里的顶梁柱塌了, 砸在徐三奶奶身上, 几乎砸断了她的脊梁骨,嚎啕大哭也无济于事。
徐三爷家里的孩子最大的是个闺女,名唤凤娇,唇红齿白,两条黑亮的大辫子垂下来,蓝褂黑裙,正在女子学堂读书,成绩拔尖,媒人踏破了门槛,还没有定亲。
徐凤娇心气儿颇高,大约读了些书,家境殷实,还有个小丫头侍候着,很是有些小姐派头……
……
《异乡人》以徐家家道中落,徐凤娇少女时代幸福生活的结束拉开了她悲惨人生的序幕,每日一章,三日之后便收到不少读者来信。
容城公子如今声名鹊起,《申报》的销量因为她的连载而再攀新高,黄铎乐的合不拢嘴,亲自上门探望她。
顾茗这本书写的绞尽脑汁,她肚里固然有故事,但常识这种东西却并非文笔可以弥补的。
为了让这个虚拟世界的徐城写出来给读者真实存在的感觉,她每日穿一身土布碎花褂子,去杂货铺子买了一篮子针头线脑,专门走街串巷,遇见年老的阿婆便上前去聊天,半卖半送的闲聊,挖点生活素材,免得常识有误贻笑大方。
黄铎来的时候正逢她出街回来,见到她一头长发在脑后编了个独辫子,辫梢用红头绳扎着,穿着方口布鞋碎花褂子,惊的下巴都差点掉了。
“先生这是做什么?”
待听说她是为了挖素材乔装改扮去找人聊天,顿时哭笑不得:“才连载了三期,已经收到很多读者来信,还问先生这本书什么时候出版,可见大家都很喜欢这本小说,先生倒不必如此辛苦。”
顾茗放下篮子打水洗手,颇为苦恼:“黄主编有所不知,我年纪小阅历不够,写檄文倒无所谓,全是大道理,但写起小说来就容易犯错,总是常识不足之故。读者喜欢,我心里压力也大啊,总不能对不起这份喜欢吧?”
曾几何时,写文还是她聊以为生的工具,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对读者越来越看重。
也许是看到那么多读者来信,欣赏喜欢,倾诉求助,那么多沉甸甸的心意,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音,督促着她对自己严格了起来。
黄铎忧心忡忡:“沪上也并没有那么安全,你可要小心一点。”
顾茗从来没有天真到觉得世道太平,但唯有走出去才更能了解这个时代普通百姓的生活。好在她手里还有一把勃朗宁,吓退一般的混混倒也足矣。
“我省得,黄主编不必担心。”
“要不……我还是让范田陪你出去?”黄铎又改了主意。
“还是算了。范副主编跟着也不像啊,聊天只有在最轻松的气氛下才能畅所欲言,哪有卖针头线脑的货郎身边还要跟人的?”顾茗安慰他:“等我挖的差不多就不出门了。”
黄铎:“……那你一定要小心。”并许诺她:“等这本书完稿之后,马上下印厂。”似想起来一般顺嘴提了一句:“屠雷的新书面市了,论读者的喜欢他及不上你。支持他的都是些食古不化的人,你完全不用在意。”
顾茗埋头写书,一心一意收集素材,最近还真没去逛过书店,但黄铎这消防队员灭火的口气太过明显,她猜:“他在书里骂我了?”
“……也是些旧闻,书里收录了你们当时骂战他刊登在报纸上的文章,另外又加了几篇。”黄铎欲言又止,安慰的太不专业,不但没有消除她的疑虑,还成功勾起了顾茗的好奇心。
“书里含沙射影的骂我了?又或者……书名也影射我了?”
面对如此聪慧的小姑娘,黄铎简直瞒骗不下去,想到他离开,说不定她转头就跑去书店买一本,他硬着头皮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递过去。
顾茗擦干手,接过书还没坐下就笑出声来:“屠先生怕是江郎才尽了吧?连书名都抄袭我!”
屠雷的新书名《生而为男人》,简直是照搬顾茗的书名。
她随意翻翻目录,跳过旧文章,直奔后面增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