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施整个人都恍惚了。他想起数日前,他在烟尘里仰起头,迎接即将来临的死亡时,那天神降临一般挡在他面前的身影。
那身影瘦弱,却高大,将杀机全部挡在他面前。
那时候,他想的是什么?
他想的是——太好了,师兄没有抛下我。
头,重了一下。
有声音在他面前轻叹:“怎么又哭了?女娃娃都没有你这样爱哭的。”
戚施忙抬起袖子擦眼泪,哪知却越擦越多,越擦眼前越模糊,他便哭着道:“我不爱哭。”
他真的不爱哭。
从记事起,他便没哭过。别的孩子哭能换来安慰,他哭只会招来嫌恶。所以他不哭。
可这句话在越来越大的哭声里,明显没有说服力。
又是一声叹。迟槿拍拍他的头,道:“戚施,你一定要问我为何救你的话,我大概也只能答一句没有原因。你要觉得不满意,我或可把答案改改。改成……”
“为什么救你?因为心善。”迟槿忽然笑了,带着些调侃意味,“谁叫我心善。”
戚施呆呆望着他的笑容,竟忘记了哭。
迟槿好笑,正要离开。忽然身上一重。前一刻还在傻傻望着他的戚施忽然冲过来,紧紧抱住了他。他把头埋在他怀里,话语间带着浓重的鼻音:“师兄来救我,我很开心。”
他眼泪全流到了迟槿雪白的外袍上,“和师兄一起活着走出鬼域,我很开心。我只怕师兄后悔。怕师兄将来怪我。怕师兄也不要我。我只是很怕。”
回到迟家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冷漠而厌恶的。他害怕有一天,迟槿看他时也会用上这种目光。到目前为止,他接受的善意太少,以至于旁人对他释放一丝善意,他就慌得不知如何应对。何况现如今,迟槿对他释放的善意,几乎是他从来不曾奢望得到的。
他说完这些,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竟冲动的抱住了迟槿的腰。忙要退开,便觉迟槿拍了拍他的背,道:“莫怕。莫怕。”
戚施忽然就不想松手了,放任自己埋在迟槿怀里,手臂越拥越紧。
不知过去多久,窗外夕阳已沉入地平线,弯月升入半空。
迟槿听到戚施说一句:“师兄,我会保护你的。”
他尚有些摸不着头脑,戚施便松开他,抱着鱼篓咚咚咚下了楼。
迟槿不明所以,忽然一拍脑袋:“差点忘了。”
他追着戚施下楼去,叫住他:“戚施!三叔他当时并非要杀你。相反,正是他从识海中唤醒了我,我才险险救下你。”
他以为戚施听了这话会开心。谁知他只是回头问道:“师兄,鱼是清蒸红烧还是炖汤?”
迟槿条件反射回一句:“随便。”
戚施点头表示听到,便问:“师兄还有其他想吃的么?”
迟槿摇头。
戚施便走了,没什么表示的走了。
迟槿疑惑,以他对迟问笙感情,不该这么轻描淡写的就划过去啊?怎么没有半点激动的样子?连兴奋也没有?但这毕竟是戚施的私事,他不好过问,只好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弄不迟。”
戚施却只说:“很快就好。”
迟槿想起迟问笙说他厨艺很好,忍不住便跟了上去。
戚施听到,放慢脚步等他跟上。
“三叔说你厨艺不错。你如何学会的?”
“说来话长,在无极宫时,我每天都要喝上一大碗漆黑汤药,滋味苦涩无比。每日不间断的仙果灵谷也都味同爵蜡。师父看我实在难受,便带我上人间集市去看。”他顿了下,似乎想到些不好记忆,“我以为所有吃食都是难以下咽的,直到那时才知道,原来仙家诟病的人间吃食竟如此美味。”
他腼腆笑一下,道:“抱歉,师兄,说了些无用的话。”
迟槿看他熟练处理鱼鳞,一边惊叹,一边问:“无妨,正巧我也有些好奇。”
戚施便继续道:“我只去了几次集市,后来就不去了。”
迟槿哦一声,看他那手起刀落,不到一分钟将鱼处理的干干净净。“正巧有三条鱼,明日清蒸,后天红烧,今天拿一条给师兄炖汤喝。”
炖汤的时候,戚施不时用汤匙搅动着,对一旁看的入迷的迟槿道:“从前我要不停吃药,泡药浴。师父说,这是在想办法去掉我一身胎记。可惜胎记一直去不掉,直到师父带我回迟家的前一天,我还再喝那些药。那些药吃着总叫我难受,我便总想弄些好吃的犒劳自己。”
他像是陷进了回忆里,语气都有些飘远:“无极宫以丹药闻名,灵兽灵草应有尽有,处理药草的书籍更是数不胜数。我无聊时翻书,竟叫我翻到一本药膳谱。我照着上面试了试,发觉味道不错。那之后,喝药喝到实在受不了时,我就自己动手做些喜欢的吃食。索性师父也喜欢,后来就常常下厨了。”
迟槿闻着满屋飘香的鱼汤,不禁想起不久之前的一天,他拿一包人间的糖炒栗子骗戚施的模样,脸有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