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徐攸南做戏。
徐攸南继续振振有词:“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回头啊,我让锦衣行帮你多收集点信息,你也不是全无胜算。”
穆典可连发脾气的都没有了。望着徐攸南冷笑了声,凉声道:“那可真要多谢你了。”
“应该的,自己人嘛。”徐攸南摆摆手,也见好就收了,接着说道:“至于说胡柱和吴绿枝的家人,你这反应是不是太慢了点,谭周既然要利用他们发做文章,肯定在起火之前就动手了啊,还会等到你现在去抓人吗?”
这原也在意料之中。
穆典可垂下眼帘,默然沉思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来,郑重看着徐攸南道:“我问你一件事情,你要如实回答我。今天发生的事情,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徐攸南清雅一笑,正要否认,穆典可又追问道:“你有没有刻意地引导过谭周,或是在背后推波助澜?”
她的语气十分的凝肃,带有一丝不自觉的颤音。
徐攸南脸上的笑容敛去了,一瞬间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得深沉而严肃。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他说道。
如同他了解穆典可一样,穆典可也了解他。她会这么问,不是想知道答案,而是心中已有了答案。
她希望徐攸南能否认,然而即使徐攸南否认了,穆典可也不会相信。
“这么说吧,我并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也不会惹祸上身,连累你失去常千佛的信任。”
这话已经说的够明白了。哪怕徐攸南没有参与策划这场阴谋,他也决不会是清白无辜的。
联袂战斗了近十年,她怎么会不知道徐攸南这个人?
徐攸南最擅长的,就是用潜移默化的方式去引导别人,让别人照着他的思路行事,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好,我问,你回答。”
事已至此,穆典可反而冷静下来,问道:“你千方百计把我送进怀仁堂,是不是为了让谭周误以为他有可乘之机,好对我出手。你再坐收渔利?”
“不是。”徐攸南道:“最初仅仅是因为常千佛要来滁州,而我希望你能去到他身边。”
“那后来呢?”
徐攸南不说话。
“你让云央接近吴绿枝又是为了什么?”1
“挑起谭朗和怀仁堂的纷争。”
“所以松冷街投毒之事是你的手笔?”2
“他们查不”
“我当然知道查不出来!”徐攸南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穆典可愤然打:“你多聪明啊。你徐攸南是全天下第一号聪明之人。你只要找几个人搬弄搬弄口舌,破坏一下寿安药堂的生意,让胡柱对怀仁堂生妒,乃至生恨。再想法子叫他无意中得知提炼瘟毒的方法。
歹心是他自己生出来的,投毒是他自己谋划的,从头到尾你徐攸南什么都没有做过,你清清白白,比张白纸都干净。
你一直都是这么干的!你一直就爱心理术,借刀杀人!我”
她忽然弯下腰,把脸埋进褥子里,浑身都在发抖。
徐攸南一直都是这么干的。她一直也没有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她甚至敬佩徐攸南手段的高明。
如果今天,徐攸南伤害的不是常千佛亲近在意的人,她仍然不会觉得他的做法有什么错。
他们手染鲜血,脚踏白骨,只为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为了这个目标,他们不惧生不惧死,不惧这人世间的任何痛苦,区区几条人命在他们眼里又算什么?
她浑身发冷,自心底涌起深深的恐惧。是对自己的恐惧!
她原来是个这么丑陋,又这么可怕的人!
“如果觉得痛苦,就哭出来吧。”徐攸南怜悯地望着穆典可,喟然叹息。
穆典可的恐惧,他何尝不知?当一腔热血渐渐冷却,当镜中容颜越来越陌生,当守卫清平的理想化为以杀止愤的执念他也曾茫然痛苦过。3
也曾深深畏惧于自己的丑陋。
做人做鬼都不可怕,半人半鬼最苦。于是后来,他做了鬼。
“四儿,你见过蟒蛇蜕皮吗?”徐攸南缓缓说道:“每一条蛇,从出生开始,每三四月就要退一次皮,历时数个时辰,承受不能想象之痛,去旧裳,换新衣。
熬过去,就是新生熬不过去,就只能带着干枯失去生机的鳞皮绝望死去。
你还年轻,不像我。也不像你六表哥,他已没有回头路可走。”
如果穆典可这时候抬头,会看见徐攸南眼底如荒漠般的苍凉没有生机,寸草不生,荒芜得令人绝望。
他仰起头,抬起左手,用仅剩的四根手指,轻一下重一下地叩打桌面,击节相和,嘹亮歌唱
“濯足夜滩急,晞发北风凉。
吴山楚泽行遍,只欠到潇湘。
买得扁舟归去,此事天公付我,六月下沧浪。
蝉蜕尘埃外,蝶梦水云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