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之后, 卫青蛾乘车返回赵府。先去看过熟睡的儿子,吩咐乳母仔细看顾, 无心用膳食,独自坐在屏风前,对着皇后赏赐的玉环, 眸光微凝, 沉默许久。
掌灯时分,赵嘉依旧未归。
室外传来一阵轻响,卫秋推开房门,送上新烹的茶汤糕点。
见到室内情形, 卫秋立即放轻动作, 将盘盏摆至几上,移来新灯, 便要退出内室。
“阿秋。”卫青蛾从沉思中转醒,突然出声,“留下陪我说说话。”
“诺。”卫秋应声,先回身合拢房门, 其后跽坐在卫青蛾下首,柔声道, “女郎想说什么?”
“今日入宫, 皇后殿下赐我环璧, 并言, 有意助我重组商队, 再行西域。”卫青蛾放下玉环, 托起漆盏,递到嘴边,缓缓饮下一口。
微苦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细品却有回甘。
卫秋抬起头,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女郎应了?”
“暂未。”卫青蛾摇头道,“我观殿下似临时起意,且让我先做考虑,不需急做决定。毕竟我子尚小,不能全交于乳母家仆。”
卫秋沉吟片刻,迟疑道:“皇后殿下既然出言,除非改变主意,女郎总是要应下的。”
“我知。”卫青蛾颔首,轻轻叹息一声,“殿下提及此事,说不动心是假的,只不过……”
“女郎是有顾虑?”
“对。”卫青蛾直言道,“我在想,会否对阿多有关碍。”
“郎君?”
“先前我在边郡,规矩不比京城,行事大可自由自在,无需顾忌太多。如今身在长安,凡事自然要多加小心。”卫青蛾放下漆盏,沉声道,“阿多西征立下大功,朝里朝外,多少双眼睛盯着。我随阿多入京,如今又住在府中,不说帮忙,如行事不慎,给阿多惹来麻烦,后悔莫及!”
卫青蛾曾习字读书,知晓吕后,也知晓薄太后和窦太后。
哪怕皇后无有此意,她也不能不小心。通过先前的遭遇,她深知人心难测。鬼蜮之徒心思之恶,纵然无事,也会硬搅出几分风浪。
“女郎……”卫秋张口欲劝,却不知该从何劝起。
“待阿多归来,我会同他商议,或许还能请教三公子。”卫青蛾摩挲漆盏边缘,低下头,俯视映在盏底的影子。
卫秋轻轻颔首,等到卫青蛾放松下来,起身移至她身后,为她除掉簪钗,解开发髻,以手指顺过覆至腰间的长发,轻声道:“女郎,郎君曾言事无绝对,车到山前必有路。”
“确实。”卫青蛾合上双眼,轻笑一声,“大概是先前吃了大亏,如今才这般小心。”
卫秋也笑了。
纤指顺着发顶滑至发尾,又轻轻按压卫青蛾的额角,看到卫青蛾稍显疲惫的笑,不由想起先前之事,纵然阿鹰等人已经殒命,胸中仍有怒气难平。
早知今日,就不当心存仁慈。在那些腌臜事初现端倪时,就该一刀斩断,放火烧个一干二净。
如果女郎重组商队,再行西域,她必要和卫夏牢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该下刀时绝不能手软,杀该杀之人,灭当灭之恶。
不忠之人绝不能轻饶,都该如阿鹰一般,吊起来千刀万剐!
卫秋决心既下,再不会更改。
此后数年,伴着卫青蛾重组商队,足迹踏遍西域各国,并远达安息身-毒,她和卫夏的凶名也随之远播。整整二十年,这对容貌娇美,下手狠绝的姊妹,都是笼罩在匪盗恶徒心头的噩梦。
作为商队的主人,卫青蛾有当朝皇后支持,且有赵嘉为后盾,商队规模不断扩大,更敢为人先,进一步开拓西行之路,并联合其他豪商,出巨资修筑连通西域官道,在边郡凿井挖渠,助朝廷巩固在漠南的统治。
经过数年经营,到汉武朝中期,卫青蛾已跻身巨商之列,几比前朝巴寡妇清。
其子卫皓得赵嘉教导,才智过人,身手亦不弱,舞象之年随商队西行北上。及冠之后,被授郎官,得天子钦点,入羽林营,随霍去病南征北讨,在征安息和决战罗马军团时立下大功,封爵大上造。
如今的卫皓还是个襁褓幼儿,长得白胖喜人,逢人便笑。
任谁都不会想到,就是这个胖乎乎的小家伙,日后会追随汉武朝最年轻的列侯,由亚洲打进欧洲,一路碾压横推,大败安息罗马,立下赫赫战功,载入史册。
当夜,赵嘉留在未央宫内,卫青蛾躺在榻上,以为将辗转难眠,不料沾枕即睡,一夜无梦到天明。
隔日清晨,赵嘉自宫内归来,卫青蛾尚未起身。待她洗漱用过朝食,赵嘉早换过冠服,往宫内早朝。
姊弟俩未能见面,遑论说上一句话。
好在经过一夜,卫青蛾心思沉淀,不再急躁。将卫皓交给乳母照顾,打算乘车出府,到长安市中走上一回,亲眼见一见都城繁华。
因赵府位于城南,商市在城北,卫青蛾出行需乘马车,且要穿过半条长街,经过数座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