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有时可是相当小肚鸡肠,并且睚眦必报,就说沈务汖那桩风波,虽在皇后力谏下,父女两个都保全性命,可圣上却将罚没为奴的沈氏调拨去了长安殿,而且还故意遣人提醒沈氏,她之所以落到这步田地,完全是太后一手造成,华阳夫人任瑶光也是帮凶。
沈氏那脾性,就此还不把太后以及任瑶光恨之入骨?太后也万万不会容忍沈氏冒犯,然而皇后肃整宫规,纵然宫婢违反规纪,亦不可动私刑杖毙,太后至少不能干脆利落拔除这颗眼中钉,而一旦暗害,又极易落下把柄,太后毕竟居于尊位,岂愿为除有如草芥的奴婢犯险,故而也只能忍受沈氏这枚眼中钉。
天子也自然不指望沈氏能为刀匕,这么做纯粹为了恶心太后而已。
太后被恶心到了,那沈氏自然也不会安乐,必须大受苛责,日子比掖庭暴室还更难挨,天子这是怨恨沈氏父女之故,闹得他与皇后争执生隙,得知沈氏仅仅只被罚没为奴还不解气。
有此前车之鉴,江迂可不敢触雷。
贺烨也没有反驳江大监的“斗胆猜测”,却道:“纵然如此,彤史录薄岂能作假?我若再乱规纪,日后便有混淆血统之患。”
这当然也不是贺烨危言耸听,要知大周的后宫可并不算禁防森严,如肃宗帝时,就曾发生过一件险些混淆血统的事,肃宗原本贪好女色,燕亵一度毫无节制,不仅嫔妃,宫人也常承宠,且肃宗往往一夜之间,召幸不仅一个嫔妃,后宫那些才人、宝林,肃宗多不记其名姓,宠幸后便抛之脑后,根本便不记得谁是谁。
便有一宫人,虽说曾被肃宗宠幸,然并未有孕,这宫人又是一宠妃心腹,为宠妃入宫之前家中私婢,早便与宠妃的兄长勾搭成奸,宠妃得肃宗允许,回家省亲,让此宫人跟随,宫人便再度与宠妃兄长干柴烈火地放纵苟且,但回宫之后,便被诊出喜脉,一时惊恐不已,宠妃因无子,深恐地位不保,竟计上心头,贿赂彤史,篡改录薄,宫人十月怀胎,生下一子,记宠妃名下,甚至一度深得肃宗喜爱,有望得储。
然那孩子却越长越像宠妃,顿时引起了卢皇后的怀疑——孩子为宫人所生,怎么会与宠妃貌似?卢皇后便逼问彤史,那彤史不能忍受酷刑,这才供认,使宠妃奸计败露。
贺烨当然不会效仿肃宗,但也担心败坏纲纪,万一将来出了个顽劣不肖的后辈,如肃宗一般纵情声色,搞得后宫污烟瘅气,彤史保不住便会伪造录薄,导致皇嗣血统不纯。
不过贺烨自然也有用意,冷哼一声:“我知道你这老儿,因受命于皇后,不遗余力想为陆小娘子争宠,论来你也算为皇后尽忠,深恐中宫无辜受谤,故而我对你这些行为,也权当不察,经昨晚,你也可以向蓬莱殿请功了。”
江迂:……
看来猜疑不差,皇帝的确仍与皇后置气,可这样的作法,也真太过孩子气,皇后若真是妒妇,哪里会让陆才人奉职紫宸殿,天子这回莫不是又要“自取其辱”了罢。
正忧心忡忡,又听皇帝下令:“再赐陆小娘子恩赏,不用脂粉钗环这些俗物,她书法好,又擅长诗文,文房四宝最适合不过,另将典藏名家诗集,也赐赏给她。”
这样一来,只怕整个后宫都会笃信陆才人已获宠幸了!
江迂愁眉苦脸地应诺一声,又找借口安慰自己:至少圣上如此表示,关于中宫之谤便能不攻自破,皇后也不再被当作众矢之的,看圣上这劲头,就算置气,对皇后仍然情深,帝后之间又怎会如太后计划一般反目成仇?至于皇后没有争风吃醋,圣上难免暴躁……也罢,少不得由他这把老骨头,阻挡一时,圣上总会顾念老奴一贯忠心耿耿,有所克制。
便真依令行事,下昼便又被差使:“去问问彤史司,皇后有无调阅录薄?”
江迂跑了一趟,心惊胆颤回来禀报:“皇后并未调阅彤史录薄。”
大监甚至不敢窥视天子的神色。
而贺烨那张脸也的确黑如锅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