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逢帱原本已经准备张口,但看清楚询问的人是任氏,又把话咽了回去,上前几步向皇后施礼,待皇后询问,他才敢回应:“微臣经诊脉,确断太后并非患疾,然太后一贯便不耐酷热,过去因为烦暑,也曾引发心绪不宁,静养几日也便好了。”
十一娘还没如何,任瑶光已经神色大变,再一次越俎代庖抢先质问:“隋奉御可真诊明病状?太后玉体何其重要,隋奉御肯定并非症患,可敢承担后果!”
隋逢帱理也不理任氏。
十一娘这才开口:“任娘子如今在长安殿侍奉太后起居,太后玉体违和,她难免忧心忡忡,虽说无端斥问医官妄加罪责乃逾矩无礼,还请奉御看在任娘子有直接责任这层缘由上,谅解她心浮气躁,就这回问诊,详细解释,也好让任娘子安心。”
任氏听皇后竟公然将她定位为长安殿侍奉起居的宫人,并强调太后玉体违和她有照顾不周之嫌,心中当然愤怒,但更加愤怒的则是隋逢帱俨然已经背逆,这个小人,若非太后器重提携,他何德何能居尚药局奉御之职!
“隋奉御,你可得三思,若然误诊延怠太后病情,该当何罪!”任瑶光这时顾不得与柳皇后勾心斗角逞口舌之快,只冷冷威胁这可怜的医官。
因为这趟分明两难的差使,隋逢帱原本就在提心吊胆,他的确是蒙太后提携才能居职医官之首,但总不能为了太后的无理取闹,便把自家头颅及满门性命都搭上去,天子又没让他延怠太后病情抑或施以毒害,只是提醒他诊断清楚实话实说,太后确然没有患疾,他哪敢胡言乱语?如今尚葯局,已经不是韦太后执政时可以由他一手遮天了,田埠楔等等医官,若都坚称太后无疾,他岂不担当诅咒太后之罪?这与把人头送去铡刀之下何异?
面临生死攸关,隋逢帱也只能立下决心,端出一副恼怒的神色,冷冷回应任氏的质疑:“任娘子可懂医术?太后虽心烦少食,但脉象平和,气色也不显病状,确乃苦夏,反而用以药石更不利于静心,某既能确诊记于医案,自然不怕被人质疑误诊,太后玉体为重,无病而用药,积毒于脏腑,方为伏患。”
“隋奉御既称太后一贯为苦夏所扰,未知过去是采用何法调养?”十一娘当然也不会继续纵容任氏与医官辩论。
面对皇后的询问,隋逢帱转眼又心平气和,甚至刹那间福至心灵:“饮食尽量清淡,香薰也不能过于浓郁,更不可因为琐事烦扰,太后既特地允令任娘子服侍起居,应当不至于厌鄙任娘子在旁,任娘子只要体贴安慰,事事周道,经三日食疗为辅,太后便能消减郁躁。”
这就是说,三日之后太后依然“烦躁”,全怪任氏没有体贴安慰服侍周道了。
十一娘当然满意隋逢帱的诊疗方案,颔首道:“也怪我,常将后宫琐务告之太后,商讨人事,今后必当留心,不能再烦扰太后清静。”便对迟儿说道:“皇长子今日回宫,原本应当拜问祖母安康,然祖母既因苦夏不耐烦扰,坚持虚礼反而是不孝亲长了,便在祖母寝堂之外,行叩拜之礼,待祖母消减苦夏烦躁,再当面拜问不迟。”
迟儿很机灵,乖乖应诺,有模有样的整理衣襟,恭恭敬敬在堂外阶下三行跪拜大礼,便被他家母亲拉了手,大摇大摆地回蓬莱殿去了。
任瑶光胸中一口闷气这才缓过来,狠狠跺了下脚泄愤,微微提起长裙径直进入寝堂,也不待那些宫人回避,“砰”地往太后床前一跪,愤愤不平道:“皇后太张狂!就算太后并未患疾,她怎能就此扬长而去!”
韦太后半靠着引枕闭目养神,哪里有半点心浮气躁的模样,听了任瑶光这句抱怨,她竟然微微笑道:“隋逢帱一口咬定我没有患病,这事若张扬开去,众人都知道我是在无理取闹,借故为难皇后母子二人,不慈在先,甚至对天子心怀不满,天子非我亲生,众所皆知‘母慈子孝’无非虚应,甚至如贺湛、薛陆离、袁葆等等,不是不敢质疑我非但不慈甚至权欲熏心怀谋逆之图,有了这借口,言官便没有理据弹劾柳氏不孝,她哪里需得着对我虚情假意?”
“都怪隋逢帱这忘恩负义之徒!”
韦太后这才睁眼,当然是遍布冷意:“隋逢帱乃我心腹,尚药局从前有他领衔,贺烨年幼时中毒,诸多医官无一胆敢道破实情,当年我就差一步,便能让贺烨死于非命!”
这件陈年旧事任瑶光当然不知究竟,疑惑道:“太后既有当即立断斩草除根决心,后来又为何……”发展成为养虎为患了?
“是仁宗帝。”韦太后叹道:“隋逢帱等等虽不敢道破实情,只称贺烨乃风寒之症,仁宗帝却心生疑惑,下令让医官逐一单独为贺烨诊脉,分别记录脉案,又往市坊另请医者验看,便察出脉案存在差异,仁宗帝震怒,奈何那慢性之毒也非寻常人能够诊断,仁宗帝从市井临时征召医者,虽知贺烨并非风寒引发病症,却也不能肯定中毒,更不说对症下药,后来仁宗帝逐一质问尚药局众医官,才有一人道破实情,并替贺烨解毒。”
因为那回事故,韦太后为保真正的凶手继续潜藏贺烨身边,只能牺牲了另一个心腹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