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林之外,朝阳初升。这处僻静的密林,却偏生是许多人安生之希望。纵然江湖风波无情,慕少艾却由衷希望那风波莫要波及此地。拥有长长白眉的黄衣裳老人家,独自立于残林后方的一处缓坡上,手持烟管,遥望朝阳。 “少时听琴楼台上,引觞歌啸眷疏狂;不信江湖催人老,皇图笑谈逐尘浪。” 慕少艾不由感叹:“老人家吾啊……”顿了顿,烟管一摇向后转身,“竟是开始怀念起冬日的冰雪了。” 阿九在今日清晨离开,独自一人行走向那渺渺之外的故乡。药师有请故交好友沿途照看,但已离窝的雏鸟,终需独自面对风雨。 阿九早已长大。 后方来路之上,正走来一名墨色儒衫的白发男子。不久之前,这个人出现在琉璃仙境,向他转达素还真的问候。也正是不久之前,此人以一柄墨骨折扇,遥遥牵引出一场针对异度魔界的战局。 慕少艾与杜芳霖相处不多,但寥寥几次联手,端已看出此人胸中沟壑。这是一名无论心性与表面皆可称之端方的有德君子,药师久经江湖考验,却偏偏能从细枝末节中窥出一丝半毫有趣的地方来。 “汝要退隐?”比如杜芳霖开口第一句便是严肃。慕少艾内心解读,替其补完下句话:你要退隐,那敢情好,我来送你,不要客气。 杜芳霖是很希望慕少艾能够真正去退隐,并且最好走远一点。 他有把握保下一些人的性命,却无法将局势百分百掌握在手中。变数是能少一点是一点,这变数指的是选择留下的人即将面对的危险,却也指留下的人本身之选择。急流勇退,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份幸运,也不是每个江湖人都能有这份决心! “年事已高,久站乏力,比不得前辈你历久弥坚,哎呀呀刃如新发……” 慕少艾吸一口烟管香雾,轻松而又戏谑,但是话中内容却无一不在考验人之涵养。杜芳霖实在很想丢出折扇不负药师期望,但最终他只是甩一甩衣袖,再道:“多谢你。” 药师心生退意,是从阿九更换佛心,从此性命无忧时开始。他本就不是会爱替天下操心的性子。不是因为素还真拿出久远前的赌约激起一口气,不是欠下人情而等待要帮圆儿成功换骨,恐怕早在发现中原与魔界之间实力不对等的时候,慕少艾已是抽身退隐。 “呼呼呼。有你,有谈无欲……中原无忧矣。”慕少艾袖口一卷,忽而送出一只竹筒,“拿去罢!这是你昔日所求之物。但前路如何,药师吾却是不予保障。” 见杜芳霖接过竹筒,慕少艾目光一闪,忽然又道:“岘匿迷谷旧居下,吾曾经埋下一坛苦酒。若你有闲,不如前往。呼呼,送予爱酒之人,也是美事一桩。” 杜芳霖扇一扬,再道:“珍重。” “不送。” 慕少艾烟管向后,洒然自得,“美人,美景,美事,自此江湖路长,倒不如多看眼前美色……此后之事,便交由尔等操心去咯!”白云悠悠。 江湖路长。杜芳霖站在慕少艾之前所站立的地方,目送斯人远去。 他心中想,我还可以如这般和平地送走多少人? 蔺无双,练峨眉……苍可以算是一个,也一定还可以再有其他人! 手指一动,捏碎竹筒。杜芳霖从中间抽出一张细绢,其上正是一副路观图,绣有四个字“落下孤灯”。最关键的两个人物皆已就位,佛剑分说人该停留在儒门天下,落下孤灯则关系着慕少艾最后的挂念与嘱托。 两处地方,皆需要杜芳霖亲自前往。他手持折扇,微微划过白绢,心中却惦念着另外两处所在。 圆儿体内早已铸就儒门根基,蔺无双实际仅以剑意相引。但练峨眉之留招不意带上道门真意,而小白猴最初之成型便有佛门舍利之功。儒道相应,为求平衡不得不再寻一人。 恰好有白发剑者应时而会,将圆儿及时送上云渡山——这过程杜芳霖仅凭想象,就能从蔺无双三言两语中得出结论。 现在徒孙回不来,需留下好好消化,但圆儿也一定很安全。 所以真正需要挂怀的,该是另一处地方! “笑蓬莱。” 杜芳霖折扇落入掌心,微微合眼:“金八珍。” 笑蓬莱! 当时仍是无月之夜。 骤雨生听完屈世途的一席话,放弃原本的行动,而在半夜时分守在左近,果然等到了一个人。铸天手与春秋砚主的交情,足足可以追溯至数百年前。这两人默契得很。 “让吾来,又不让吾开杀。” “……这人一席话,那人一席话,多方转折,别有企图。”在笑蓬莱屋檐上的时候,便已远远锁定了一道气息,骤雨生半路算了算距离,停步守在路旁小树林。他一巴掌一巴掌地拍着膝盖上的剑,“可是‘事无不可对人言’,哎呀哎呀,孚言弗言……阿霖呀阿霖!”这般有违师道的事,杜芳霖已经很久没有做。他最近最多只是拿话诈你。 这种做一件事却还拐个弯有些欺上瞒下意味的行动,在骤雨生的眼中接近明示。意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有可能出现会让一些人感觉不适的东西。 比如屈世途,再如钜锋里。 或许,还是除了骤雨生之外所有的人。风中飒飒的落叶,象征彼端正踏步而来的年轻猎手。杀手本能收敛气息,对于已锁定一切行为的狩猎者而言,根本无济于事。 骤雨生仅凭知觉便能明方圆一里类一切事。他手中之剑,依风而行,却又剑走偏锋。风不是他的耳目,但血气是,杀气是。但凡一切活物,只要动起杀念,身有染血,便绝逃不开纵横山野的野人耳目! 愁落暗尘在接近骤雨生三丈之处蓦然停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