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赤斤眯着眼躺在软软的羊皮垫子上,脸朝天,仿佛在打盹,又像在昏睡,想象得更甚一点,那副枯瘦的样子配上昏沉沉的姿势,很容易令人联想到这老家伙是不是不翘辫子了。
脱迭就是这么想的,不然他坐在边上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刻钟,老东西头也不转一下,保持着仰面躺卧的样子动也不动,实在令人不满和费解。
要知道,脱迭嘴里说的,可是造反的大事。
要掉脑袋的。
这些事,之前他就跟斡赤斤讲过,反正父子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斡赤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虽然没有明着表态,但那鼓励的眼神和高涨的精神头,明白无误的把“好小子,放手去干吧,老爹支持你”这样的信息传递了出来。
所以脱迭才敢答应狗子的计划,一边招兵买马、发展兵备,一边在给拔都的密信上用印,由狗子派人送往遥远的西方,共谋掀贵由汗桌子的大事。
为什么到了现在,老爷子变作闷声葫芦了呢?
脱迭还在努力,嘴皮一翻一翻的说个不停,从斡赤斤跟在成吉思汗屁股后头打天下开始回忆,一直说到如今的大汗得来不明不白,忽里台大会有名无实,作为黄金家族的元老,斡赤斤不站出来,谁站出来?
道理一套一套的,脱迭自己都觉得惊讶,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能说了?
他简单的大脑里没有意识到,这全都是狗子天天潜移默化的结果,话说千百遍,傻子都会记住的。
他在滔滔不绝的说,狗子坐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看着。
“父亲,你看,这是拔都给我们的回信。”脱迭把刚才狗子给他的密信掏出来,过了一段时间,那张白纸上被香熏出来的字迹淡了很多,但仍然能够辨认。
斡赤斤那双浑浊的眼,终于睁了开来,他翻身坐起,动作干脆利落,一点也没有他这个岁数老者应该有的老态龙钟状。
鼻孔里哼了一声,斡赤斤接过那封信,看了一遍,扔还给脱迭。
“小兔崽子,你可知道,这次贵由西征拔都,带去了多少人的大军?”斡赤斤把右手的手肘支在身前的矮桌上,手腕一甩一甩,冲着脱迭指指点点:“嗯?知道吗?你想要汗位,这个不会不知道吧?”
“呃?”
脱迭瞪着眼珠子愣住了,他身后的狗子很随意的凑近一点,在他耳边嘟噜了一句,然后脱迭张口就来:“知道,有五十万大军。”
“哼!”斡赤斤鼻孔里仿佛很痒一般不住的呼气:“五十万!其中有多少宗王,你知道吗?”
这回他没有等儿子回答了,而是自问自答,很恼火的把两只手都张开,道:“上百位宗王!几乎整个两翼蒙古都派了长子随军,军队的盛况跟前两次西征差不多,这说明什么?嗯?说明什么?”
脱迭吃吃的看着他,缩着脑袋如鹦鹉一样重复:“呃,说明什么?”
“说明贵由大势未去!乃马真这妇人御下有道,手腕强硬,起码从明面上看,大部分贵族还是拥护他们的。”斡赤斤恨铁不成钢的很想敲自己儿子的头:“我们斡赤斤家有多大的本钱?漠北的部落尚有不跟我们一条心的,何况广袤的两翼蒙古。就这样起兵造反,恐怕我这把老骨头连葬身何处都不知道!”
他把枯瘦的手在桌子上敲了敲:“这事不必在提了,你就好好给我呆着,休要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拔都那边,可是很有诚意的……”脱迭嘀咕着,心有不甘。
“他当然有诚意了。”斡赤斤冷哼道:“贵由大军压境,他压力很大,如果有人在背后捅贵由的刀子,拔都那边自然会轻松一些,说不定贵由一怒之下分兵回去,他的胜算就要大一些。”
“不过。”他继续敲桌子:“谁来当这个背后捅刀子的人?谁敢逆大势所趋、跟整个蒙古国斗?我是不敢的,你敢吗?”
“.…..不敢,你老人家都不敢,我也不敢……”脱迭嗫嚅着,又道:“万一拔都赢了呢?”
“赢?哈哈,赢?”斡赤斤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哈哈笑了两声:“拔都是不错,很能打,西征路上他独当一面,窝阔台汗赞他是我们蒙古一只翱翔的雄鹰,他的汗国也很大,人口众多兵员雄壮。”
“但是又怎么样呢?他的土地能大过蒙古国吗?他的部众能多过整个蒙古吗?贵由汗是不能服众,但只要他能赢下这一战,他就可以了,谁还能质疑他?谁还敢质疑他?所以啊,贵由汗这一次志在必得,拔都胜算很小。”
他顿一顿,露出狡诈的笑:“再说了,就算他真的赢了,我们再动手也不迟,到时和林大乱,谁也顾不上谁,我们趁机起兵,拔都到和林的距离比我们要远多了,到时我们抢先一步进入和林,召开忽里台大会,得了汗位,占了先机,拔都师出无名,我们再倾全蒙古之力与之对抗,何愁大事不成!”
斡赤斤的白胡子一颠一颠的,干柴一样的身子有节奏的抖动,随着笑声不住的起伏,显然对自己的想法非常满意,这法子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见兔子不撒鹰,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