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东赞沉默不语,吐蕃此番动员的军力大概三万余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尚东赞家族统治范围内的贵族。
半月之前,赞普的使者找到了正在秦州的尚东赞,言说赞普有意趁着虞朝内乱,再次侵袭关中。
其实今年虞朝京畿道附近丰收,尚东赞便有意趁机入侵,不过这次赞普居然临时起意参加入侵,却是让尚东赞狐疑了许久。
赞普的亲领其实只在接近雪岭的卫藏地带,而且最近一直在忙着铲除那些顽固不化的密宗信徒。
尚东赞并不喜欢这样,很多时候他更喜欢忘了自己头上还有一个高高在上的赞普。
“越过凤翔?”另一位大贵族尚恐热皱紧眉头。
现在秦州、岷州都在吐蕃手中,秦州就是天水,从这里到白玉京不到七百里,吐蕃大军只要沿着渭水向东,越过了凤翔再过三百里便是白玉京。
越过凤翔,就意味着吐蕃大军的身后被插下了一根钉子危险不言而喻。这次出征的三万余人,绝大多数都是尚东赞与尚恐热的部属。
尚恐热看了尚东赞一眼,看上去这位大相没有跳出来反对赞普的意思。
的确,借着灭佛所建立的声势,朗达玛多了许多地市他的民众,然而他的权威也已经树立了起来,更何况还有许多雍仲本教的上师们为赞普摇旗呐喊。
更何况这位赞普可不像之前几位那么好说话,性情暴烈有如发情的牦牛,可没人敢随便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唱反调。
“韩瑞虽然未经战阵,不过留一座坚城在身后必然会有麻烦。”鄯州节度使尚婢婢说道,他在吐蕃贵族中一向以知兵闻名,他的建议也让朗达玛皱起了眉头。
吐蕃大军行动一般不携带军粮,一切后勤完全依赖“现地调达”,除了赞普和大贵族的亲领,军队都是全族皆兵征发而来。
所以一般意义上的入侵其实就是一场抢劫,等到回程的时候,满载着战利品吐蕃军队就会为战利品所累,同时归心似箭。
当然,这个时候如果有不开眼虞朝军队进行追击,那就有大麻烦了。
因为每个人都想着自己早点回家,就会不管友军的死活。
回程的中途正好有一个虞军坚守的据点,那就会让这次回程付出更多的代价。
这些人不会懂的。朗达玛看着尚婢婢、尚恐热与尚东赞,这些大贵族,他们或者武功高强,或者擅长用兵,但是他们的眼光太过短浅,只能看到自己身子前一两尺的地方。
依着朗达玛的个性,他不会向这些庸人解释自己的想法。
但是这支军中的绝大多数兵士都是他们的属下,朗达玛没有读过兵书,没听过“上下同欲者胜”的教条,但是这个道理他是明白的。
“看看着巍巍群山。”朗达玛轻轻鞭打一下胯下的骏马,这匹健硕的河湟马缓缓向前,贵族们跟在后面,他们南边就是壮美的秦岭,虽然只是一条余脉,但雄健奇绝,令人望而生畏。
“我们有多少人?”朗达玛转过头,月色洒在他的战兜上,金色的牛角摇晃着。
“三万多?”一个贵族应道。
朗达玛摇了摇头,三万多是这次出兵的数量,并不是他真正的意思。
“算上党项、汉儿,也不过三百多万。”朗达玛看着这些贵族,吐蕃全境也不过三百万人,其中绝大多数还是这些人管辖下的奴婢和部落。
“他们有多少?”朗达玛踩在马鞍上站起身来,右手捏着的马鞭在空中划了一个圈。
月光照在他身上,将他影子拉得很长。
回答赞普的是一片沉默。
虞朝有多少人,这个问题连虞朝的皇帝都不知道,更何况是各位头人。
“庶黎亿兆。”朗达玛用汉话说出这个词,他黝黑的瞳孔露出一丝绝望,不过贵族们看不到。
“你们感觉不到怕吗?”赞普询问着他的臣子们:“这么多的敌人,这么多。我每每看到地图就一阵阵心悸。”
“赞普不必忧心,不过是些羔羊罢了。”尚婢婢应着。
他不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冬日的寒风很冷,吹得他身上的铁甲带着透骨的寒气,他想回到营帐中,来上一块烤的有些发焦的羊肉,然后饮上几杯热酒。
“他们上次赢我们是什么时候?”尚东赞问着尚恐热:“一百年前还是两百年?”
“九十七年前。”尚恐热冷笑着说:“李晟在大渡河击败我军,我们损失一千多人。”
“此后百年,汉儿早已胆寒。”尚东赞点了点头:“整天想着和我们立碑盟约,哪有敢于我们言兵的?”
大相的回答引来贵族们一阵附和的笑声,从来都是虞朝在西北集结重兵防秋,关中兵不够还要调河南兵和河东兵来帮忙。这种胆气丧尽的懦夫行径让吐蕃头人们纷纷哂笑不已。
“他们总会振作。”朗达玛看着他手下这些桀骜的头人:“总有几个带种的领着他们振作,整军修武,那个时候我们怎么办,三百万怎么能敌亿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