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儿,孩儿脸,说变就变。
这老话儿真是半点未错。
上晌时,尚是晴光潋滟、水汽空蒙,湖波树影下,那荷花开得别提多么精神了,正合着那“荷花宴”的名头,东宫诸妃嫔尽皆盛妆丽服、雾鬓云鬟,当真是“东宫水边多丽人”,一番酒宴下来,直叫那太阳都退避三舍,生恐抢了她们的风头去。
可谁曾想,才过午时,天边忽飞过来一片乌云,又刮起几阵凉风,不消半刻,那雨便“噼哩啪啦”打将下来,闹得丽人们娇呼不迭,也不知湿了多少石榴裙、歪了几支蝴蝶簪?
“哟,这雨可下得真大,一滴子砸下去,泥点子溅起老高,还冒白烟儿呢。”陆朝香斜倚着门槛儿嗑瓜子,一脸地幸灾乐祸。
只可惜,周遭只零星几个小宫人,都不大敢上来兜搭。
她也不生气,随手扯住个路过的宫人,递了把瓜子儿给她,又歪嘴又挑眉:“我说你瞧见没有?方才我可算开了眼,那吴良娣跑得假髻都掉了,脸上那粉那个厚哟,被这大雨浇下来,怕是能和二两面。”
她笑得拍手打脚、花枝乱颤,那小宫人搭讪着不说话,一把瓜子倒了两回手,硬是不敢往嘴里送。
陆朝香见了,“哼”一声,劈手便抢过瓜子儿,瞪眼道:“爱吃不吃,滚你的吧。”
那小宫人如蒙大赦,一溜烟儿跑得没了影。
陆朝香恨恨跺脚,四顾无人,不免生出几分寂寞来。
这说闲话儿最忌的就是无人搭腔,独一个儿站着,也怪没趣儿的。
这般想着,她便回身朝屋里瞅了一眼。
珍珠正坐在脚榻边做针线,安安静静地,也不出声儿。
陆朝香终是恍然大悟,不由作恼。
怪不得人都不敢来呢,原来是怕珍珠怪罪。
感应到她愤愤的视线,珍珠抬起头,芙蓉秀脸上,缩出个温婉的笑,又往身后看了看,轻言细语地道:“陆姑姑还请小声些,夫人还睡着呢。”
“我晓得了,不必你来管。”陆朝香“呸”地啐出口瓜子皮儿,朝天翻了个白眼儿。
谁想,她那黑眼珠子还没落回眼眶,旁边便递来一盏蜜茶。
“姑姑嗑了半天瓜子儿,想是口干,喝口茶润润吧,这是新沏的。”珍珠语声温柔,笑容也很温柔。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陆朝香再是辈分大、有来头,也不好当真给人家个没脸。
毕竟,这珍珠与玛瑙乃郭孺子亲带来的,素日很是得宠,她两个又生得美貌,行事作派也大方,不说整个儿东宫,便是在这“南漪轩”里,陆朝香也不过仗着个宫人身份,才能踩下她们半个头,论及其他,她却多有不及。
“这可巧,我正口干得很,你倒送了茶来。”陆朝香借坡下驴,接过茶盏抿两口,皮笑肉不笑地道:“怪道夫人拿你两个当心头肉呢,瞧这张小脸儿,多可人疼哪。”
珍珠忙敛首行礼,复又陪笑道:“陆姑姑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我们这些外头来的和您不能比,何时您了得空儿,给我们讲讲这宫里的掌故,也叫我们长些见识。”
这话陆朝香最爱听,闻言面露得色,复又掩了袖子,故意作出那一等矜持状来,拿腔拿调地道:“罢了,今日我不得闲儿,改天你提前招呼一声,我给你们讲讲我师父的事儿。”
她平生最得意之事,便是拜在一位“顺”字辈儿老尚宫名下,如今才不过十六,便得以“朝”字论辈,多少品级比她大的宫中管事,辈分却比她矮一截儿。
这大抵也是她唯一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了。
说起来,原本管着南漪轩诸事、并负责郭婉一应起居的,乃是崔玉英。
只是,年初太子大婚,司徒皇后为东宫补充了一批人手,也不知怎么一来,崔玉英便被调去服侍新来的许良娣,倒把个陆朝香补了进来。
这陆朝香虽只有十六岁,一身作派却与六十岁老妪差相仿佛,行动爱摆谱儿,又喜传闲话,这深宫之中,也不知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如今竟也混上了管事,也是堪称传奇了。
此际,听得珍珠的恭维,陆朝香自是得意得很,喝着茶、嗑着瓜子儿,倒把那闲话讲了几箩筐。
她嗓门儿本就洪亮,便隔着两间屋、数重帐,也不能完全隔断那声音,零零碎碎迢递而来,聒噪得很。
“夫人,要不要奴婢去外头说一声儿?”玛瑙恭立榻边,低声相询。
郭婉杏眼微抬,送去一脉眼波:“去外头说什么?”
她半倚美人榻,浅翠松竹纱裙直铺了大半张榻,青花底细白罗衫松松掩着,妆慵态懒,这一问,格外地妩媚。
玛瑙头垂得越发低:“婢子去外头请陆姑姑小声儿些,莫吵着夫人安睡。”
“用不着,由她去。”郭婉懒洋洋一挥手,将身侧迎枕调个位置,红唇轻启:“铜拐胡同还没有消息?”
“回夫人,今儿来消息了,奴婢带了回来。”玛瑙答道,探手入怀,摸索出一个小铜管来,双手呈上:“婢子仔细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