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滢话音落地,这几名官吏的面色,便显得越发地古怪起来。 这事情的始末,他们自然是早就知道了,可时此刻听了陈滢煞有介事的描述,他们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些大户人家里头,哪年不死几个下人?举凡那池塘与枯井,皆是让一个大活人无声无息消失的好地方。 虽然大楚律例有明文规定,不许对奴仆私下动刑,更不许随意杀奴。但是,这律例归律例,该死的人也照样会死。 这些奴才本就是卖了身的,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攥在主子手里,就算家中有人死得不明不白,他们又怎么敢去府衙报案?而只要无人报案,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跑进这些贵人府里去查死掉的奴才?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么? 可现如今,这位据称是得了元嘉帝金口认定的少女“神探”,却一本正经地把个破案子给摆上了台面儿,这就叫人有点儿为难了。 朱继明转了转眼珠,便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哈哈哈,姑娘真真火眼金睛,果然不愧神探之名,竟是一眼就瞧出那不是水草而是头发,真真厉害。在下佩服之至、佩服之至啊!” 先是拍了一通马屁,旋即他便又是一脸作难地左右看了看,放低声音道:“姑娘既是叫人报了案,那便是死要见尸了,我等自然也会恪尽职守,将那尸首打捞而出。只是么……捞尸这种事情,委实腌臜得很,要不……姑娘还是先请回府如何?等案子有了进展,我等必派人报予姑娘知晓。” 说这话时,朱继明这心里委实有点发虚。 今日带着他们过来的,是才上任的盛京府府丞——谢绍。 这位谢大人出身世家,为人更是八面玲珑,才上任半年,就把京里的各门各户给摸透了。 今日登门,他与兴济伯相谈甚欢,方才伯爷拿出了几件祖上收藏的字画,与谢绍共赏,两个人现在还在书房坐着,他们几个便是被谢绍遣出来办差的。 朱继明算是个能吏,也很会看风向做事。他总觉得,他们谢大人的意思应该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是没想到,这中间却多了个国公府。 朱继明很想挠头。 他就是个在底下办差的,现如今这情形,他也只能揣摩着上官的意思,走一步、看一步。至于能走到哪一步,那就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了。 当然,若是能够把这位神探姑娘给糊弄过去,过后再马马虎虎地用“投湖自尽”结案,则此事应该就圆满了。 “诸位,你们不会以‘投湖自尽’这种说辞,来随便地了结一桩命案吧?”一道非常干净的语声响了起来。 朱继明的眉头不禁跳了跳。 说话的,居然正是那位古怪的陈三姑娘。 她是怎么知道的? 朱继明心下暗惊,面上却还是堆了浓浓的笑,躬身道:“哎哟,陈三姑娘这话在下可不敢认。这尸首还没捞出来呢,怎么就能说结案?那也太不像话了。”说着他便回头看向了几位同僚,笑道:“大伙儿说是不是?” 众小吏齐齐点头,表示他们绝不可能随便结案,每个人都是一脸地郑重。 “如此便好。”陈滢拧了拧嘴角。 纵然幂篱遮住了她的脸,可她还是出于惯性作出了微笑的表情:“我还怕你们会随便结案呢,若真是如此,我也只能如实禀报陛下了。” 朱继明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余下的几名小吏亦是笑容一滞。 禀报陛下?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陛下在赐下金牌时,还颁有一道口谕,着我若遇案件,一,要查明真相,二,要如实上报。”陈滢就像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紧不慢地说道:“也就是说,从方才开始,诸位的一举一动,我都会详细记录,如实禀报。” 朱继明怔了数息,“刷”地一下那汗就下来了,他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 这话听着可有点儿吓人。 陛下居然还赐了这样一道口谕?这可能么? 他有瞬间的狐疑。 不过很快地,他便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世上有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假传皇上的口谕?那大楚律例上分明便记着,凡假传圣谕者…… “依大楚律乙六论,‘谓伪造上谕,曰大不敬’,乃十恶之一,依律当诛。”陈滢淡声说道,就像是读出了朱继明的心思。 朱继明擦汗的手顿住了,一脸震惊地看着陈滢。 他熟读,自是知晓,陈滢背诵出来的,正是“十恶”中的一段内容,且一字未错。 直到那一刻,朱继明才终于发觉,这位陈三姑娘,不像是在闹着玩,而是来真的。 “我已经把我所知尽皆说了出来,诸位要捞尸、要查验,尽可以放胆去做。”陈滢淡声说道,将金牌放了下来:“我只在旁看着,以便如实记录,诸位不必担心于我,但去便是。” 朱继明额头的汗正在一滴滴往下淌,他只能不住地去擦,连帕子都忘了掏,结结巴巴地道:“那什么,陈……陈三姑娘,在下方才并没有……” “此案我们刑部接了,你们回去吧。”身后忽地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朱继明大吃一惊,回头看去,便见一个穿着玄色直身袍的高大身影,大步走了过来,在那个身影的背后,还跟着几名穿着官服的官员,其中一人他恰巧认识,正是刑部的一个熟人。 刑部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且他们还居然要接手这么件破案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继明觉得脑袋有点儿晕。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令自己定下心神,上前躬身道:“下官朱继明,见过几位大人。” 见官儿就拜,这是他们这些小吏的生存之道。再者说,那群人里分明有人的补子上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