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云皎以为他要找的人是楚尚。
毕竟, 山上如今只有他们三个人,其中只有楚尚身份不明。
他想起那人喜怒不定的性子。即使在他面前竭力掩饰着,偶尔眉间还是会流露出肆意张狂。这样的人会不会喜欢自己弟弟带来的礼物?
倪云皎不答,并不只是因为这个, 还因为……眼前的男孩子很可疑。
“你是魔修?”疑问的句式,倪云皎说的轻描淡写,但语气是肯定的。这个少年身上或许有掩饰的法宝,然而他依然感觉到了淡淡的魔气。
少年脸一白:“我、我……”
结结巴巴好一会儿他也没有否认, 而是语无伦次地辩解道:“我没有杀过人……我、我不是坏人……”
说着少年仰头看他,眼里有近乎卑微的期待, 仿佛倪云皎的相信对他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倪云皎不知信了没有,他淡漠道:“我要下山为舍弟买药, 道友若是想上山,不妨在此稍候。”
这便是应允了带他上去。
少年感激一笑,忙道:“前……道友要买什么药?大部分药材我都认得,也可帮忙分辨一二。对了, 我叫沐皓,道友不嫌弃的话, 叫我名字就好。”
一长串话下来, 他好像已经完全摆脱了被追捕的阴影,显得开朗了些许。然而眨眨眼,面容冷峻的男人已经迈步离开, 白色的衣袂夹着风, 在空中翻飞。
沐皓毫不犹豫地小跑着跟上了, 清秀的小脸上偷偷露出了一点孺慕和好奇,又很快被掩饰在单纯的面具下。
*
沐皓跟着倪云皎上山的时候,楚尚正倚在树下发呆。地上白茫茫一片,只有倪云皎练剑时留下的剑痕,他却看得出神。
直到脚步声将他惊醒。他转头,看见倪云皎身后的小尾巴时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今日的楚尚一身蓝色的广袖长袍,颜色分明素雅,也掩不去他骨子里透出的慵懒风流,此时似笑非笑地弯着唇,令人难以分辨他究竟认不认识沐皓。
倪云皎也不在意。他只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便径自去了倪云初养病的山洞里。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沐皓敛去了脸上的天真,面无表情的样子有几分与年龄不符的阴冷。他半跪下来,犹豫了一下,含糊地唤了一声:“……大人。”
楚尚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不必多礼。”
沐皓起身,他低着头,神情不明:“未想大人也在此处。”
“我在此处,正好助你一臂之力,不好么?”
沐皓立刻又跪下了:“小人惶恐。”
“那便滚罢。”眯了眯眼,不知为何,楚尚突然看他不顺眼起来,语气也变得恶劣了。
沐皓却像是习惯了,甚至有些松了一口气地后退着离开了。
于是几日后,当倪云初恢复过来走出山洞,便看见了这样一幕:神情孺慕的少年小声地提着问题,手上比划着动作,在他面前,白衣男人简洁地回答后还伸出了手,将他的姿势重新纠正。
这样的耐心,从前兄长只有在教导他的时候才有。
倪云初走上前,冷淡地扫了沐皓一眼后就得出了不必放在眼里的结论。单灵根的资质,十一二岁的年龄,按说修炼到筑基中期已经算是不错,但他的根基——太弱了。和同样修为的倪云皎比起来,更是如同小溪之于江海,脆弱得不堪一击。
“兄长。”面对倪云皎,他露出一个笑容,带着点撒娇的味道,“休息了这么多天,我的剑都脆了。兄长可否陪我过几招?”
倪云皎颔首,淡淡道:“若是百招都接不下来,便罚你将基础剑式每日再练百遍。”
倪云初顿时苦了脸,漂亮的脸蛋皱成一团,让白衣男人的目光都有了些不易察觉的柔和。
沐皓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这兄友弟恭的和谐景象,仿佛是一种猖狂又可笑的讽刺。
他想起倪云初刚刚的眼神。随意的,傲慢的,像是在看脚底的尘埃,只一眼,他就知道,倪云初没有认出他来。
也是,他的年龄和当初根本对不上,更何况,昔年的倪小公子比现在更骄傲了十倍,又怎么会记住一个被人卑微地踩在脚下的少年?
没有人知道,他的听力比寻常人都要好。那天,在最绝望的时候,他清楚地听见一个声音在问:“可怜!初儿,可要带他回去?”没有任何思考,他本能地就知道那个老人话里要带回去的人就是他。
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他当时的狂喜,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初儿”的宣判,在心里用能想到的最好的话央求着,祈祷着。然后,他听见了那道稚嫩、冷漠、毫无犹疑的声音在回答:
“若他敢反抗,便救;若不敢,也不过是废人一个。”
废人。
少年动了动身体,仅仅是如此微小的挣扎,也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甚至换来了身上更重的力道和折辱。
他眼里的光终于在远去的车轮轱辘声中消失了,嘴角的冷笑里渗出一抹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