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动静停歇,池怀音没有开灯, 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 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月光。
和城市霓虹灯闪烁的夜晚不同,上沙镇白日看上去落后的景象,夜间都隐匿在黑暗之中, 只留下一派祥和的静谧。没有灯海, 没有车河, 月光不再是点缀, 和星星共舞一曲悠扬的乐章。
老旧的路灯光线昏黄, 斑驳的树影映入那杯温开水里,婆娑斑驳, 随风摇曳, 像人的心事一样, 纷杂繁复。视线所及的别处窗户, 能看见人影走动,池怀音一眼就能看见季时禹的那一扇。
许久, 一整层的同事们都入睡了,所有窗户里的灯一盏一盏都熄灭了,池怀音也终于感觉到困意。杯中的水凉了,池怀音抿了一口就没喝了, 任其放在窗台上。
刚要上床睡觉, 那扇破旧的门被人敲了几下。
很轻柔的力度, 三四下就停止了。
池怀音猜到可能是季时禹, 想到他最近粗鲁无礼的表现, 没有立即去开门,过了许久,她确定外面都没有声音了,才去拉开那扇紧闭的木门。
门外是空无一人的走廊,在黑夜中格外空荡。门口没人,只有一低头,摆在门口的小盒子和纸条。
池怀音弯下腰,将地上的东西都捡了起来。
季时禹去福岛出差,行程非常赶,他还是抽了空给池怀音挑了礼物。
一个漂亮而精致的八音盒,钢琴的样式,琴键上有一个女孩在跳舞。梦幻而少女。
池怀音甚至很难想象,季时禹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去礼品店挑八音盒的样子,那画面一定非常诙谐。
黑暗的房间里,池怀音打开了八音盒,悠扬的音乐轻柔响起,舞动的少女投影在黑白的琴键上,美轮美奂。
轻柔的音韵像流转的时光,让池怀音觉得好像跟着回到学生时代一样。
仔细回想,第一次见季时禹,是在高中开学之前。
她刚被送回宜城一中,宜城一中建设不如森城的学校,厕所在操场的角落里,上完厕所出来,她就迷失了方向。
那时候季时禹在操场角落抽烟。一副流氓地痞模样,任谁也无法把他和成绩第一这个设定联想到一起。
她不小心看到了,诚惶诚恐,愣愣站在旁边看着季时禹。
他见她傻乎乎怔楞,将烟夹下,右手自然下垂,搁在大腿之上,没有一点慌张,只是微微皱眉,做出抬手的动作,黑暗的影子瞬间将池怀音笼罩其中。
他说:“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那模样,着实把池怀音吓了一跳。
那时候命运没有告诉她,她的一生,会和这个男人有这么深的牵连。
多年过去,当初一无是处的坏男孩渐渐成长成了另一个人,虽然依旧没耐心,热血,冲动,却成了一个百人工厂的支柱和依靠。
绅士会自私,君子懂抽身,只有他这种大男子主义的粗人,愚蠢背下的责任,就绝不会卸下。
他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却能给大家这样的安全感。
所以即便他有很多很多缺点,大家依然以他为首。
池怀音拿起纸条来看,上面季时禹的字迹熟悉到不能描摹。
铁画银钩,下笔有神。
——晓看天色暮看云。
他故意没有写完后面两句。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池怀音将纸条捧在胸口,久久不得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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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混着厂里的鸡鸣狗叫,叫醒众人。
有条不紊开始生产的厂房里,有人见周继云一大早就上岗了,且又在狼狈攀爬,四处给机器上机油,忍不住问道:“周继云怎么又在上机油?”
赵一洋清早回来上班,听了些故事,笑得前仰后合。
“死于话多。”
周继云本就怨气升天,对季时禹不敢造次,对赵一洋可是熟得不行,一块油抹布就飞了过来,在赵一洋的工作服上留下一道黑印子。
赵一洋一边笑一边跑:“冤有头债有主,你对我撒什么气?!”
……
1996年,在繁忙的工作之中,就这么到来了。
没有节日,没有假期,长河电池的众人都毫无怨言地加着班。
东信的那一批货赶出来,就能过年放假。
这是大家唯一的动力。
一月底,东信的订单终于全部完成,交货的那天,几乎所有的工程师、工人,都站在厂门口,看着电池装箱,上货车。
看着那些印着“长河电池”的货箱被抬走,不少人甚至忍不住抹泪。
赵一洋左手搂着季时禹,右手边站着池怀音,不敢搂,转而拍了拍池怀音的肩膀。
“等着收支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季时禹嫌弃地拍掉了赵一洋的脏爪,“离我远点。”
赵一洋笑眯眯的,被嫌弃了也不生气,很认真地评价季时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