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英心里惦记着守城的事,出了暖阁。
“大人留步。”
吉祥小跑着追过来。
“大人,归鹤道长走之前,留了封信给万岁爷。”
傅云英嗯一声,漫不经心。
吉祥道:“奴觉得有点古怪,悄悄去打探了一下。原来归鹤道长给了金吾卫两封信,还叮嘱金吾卫,先把第一封信呈给万岁爷。如果您回来,立马烧毁第二封信,如果您没回来,就将第二封信也原封不动呈送到御前。”
傅云英脚步一顿。
“第二封信在哪儿?”
吉祥小声说:“您刚才回宫,金吾卫把第二封信烧了,奴发现的时候,只剩一地灰烬。”
风吹过,袍袖里鼓满了风,傅云英袖中的双手轻轻握拳。
好一个老楚王,原来怂恿她离开京城,竟然是为了试探她!
皇长子年幼,如果她果真有野心,自然更愿意扶持还在襁褓中的皇长子,而不是心智成熟、已经成婚生子的朱和昶。
她能猜到第二封信是什么内容,如果她没回来,说明她对朱和昶虚情假意,楚王肯定在第二封信中劝朱和昶提防她。
只有她自己主动回来,楚王才真正信任她。
那第一封信又是什么呢?
她回来了,朱和昶只看到第一封信,信里肯定提到她了,不然老楚王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傅云英站在风口处,出了一会儿神。
这时,一行人脚步匆匆,从对面走过来。
看到她,其中一人面露惊喜之色,压抑不住激动,快步上前,高喊了一声:“大人!”
沉思中的傅云英回过神,抬眼看去。
袁三朝她快步走过来,因在宫里,只能一声声唤她“大人”。
文官们簇拥着几位阁老走在他后面,范维屏,汪玫,走在最后的男人一袭赤罗袍,面容俊秀,正是崔南轩。
傅云英先和范维屏几人见礼。
范维屏他们步履匆忙,朝她点头示意,从她身边走过去。
她叫住袁三,“你怎么在这里?”
袁三挠挠脑袋,挺起胸脯,隐隐带着自豪,道:“老大,我立功了。”
会试后,傅云英安排袁三去良乡。这次卫奴来袭,铁蹄踏遍京郊,也劫掠了良乡。袁三组织乡民顽强抵抗,杀了对方一个据说是王族之后的小头领,朱和昶召他进京,要予以封赏。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傅云英依然能想象出当时的凶险,“你没读过兵书,不懂阵法,也上战场了?”
袁三摇摇头,说:“良乡连城墙都没有,守军只有区区几十人,哪打得过十几万的卫奴兵啊,我怎么会傻乎乎守城?那天老大你派人过来提醒我带着老百姓避到山里去,我赶紧带着乡民们撤离。好多人心疼财物,不愿离家,我直接把他们塞到驴车上带走。卫奴兵抢光粮食和金银财宝就离开了,只留了几十个兵。我运气好,趁他们落单,带着人杀回去,设下埋伏,把那帮正在大吃大喝的卫奴兵给包围了,还杀了他们的小头领。”
他说话的时候两眼放光,一脸等着夸奖的期待表情。
傅云英不说话,他就一直佝偻着腰背,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好不委屈。
内官走过来催促他进殿,他固执地等着傅云英夸她,一动不动。
傅云英摇头失笑,“你做得很好。”
袁三立刻眉开眼笑,跟着内官进殿。
朱和昶夸袁三有勇有谋,先赏他金银若干,功劳先记下,等打退卫奴兵后再另行赏赐。
……
是夜,狼狈逃出蓟州的总督徐鼎率领几千残兵奔回京师。
徐鼎自知无颜面见朱和昶,血书泣告,愿以死谢罪。但不想死得窝囊,恳求和卫奴决一死战。
朱和昶没有过多斥责他,允许他带兵入城修整,让他和另外两位总兵守南城门。
阁老们商议过后,都认为军队不擅长野战,没法主动出击,如今之计,只能依据城池而战。
年轻官员们换下官袍,穿上轻便的窄袖衣,动员城中百姓,加固城墙、筹集砖石、疏浚城壕……城中富户早就逃得差不多了,剩下没走的为了保命,积极响应官府的号召。
风雨欲来,风声鹤唳。
这一晚,很多人都睁眼到天亮。
……
翌日,也就是腊月十八的这一天,如哨探预计的一样,卫奴首领率领十几万大军兵临北京城下。
红日初升的时候,远方马蹄踏响如阵阵闷雷,浩浩荡荡的卫奴铁骑,如黑色洪流一般,出现在天际远处,带着铺天盖地、势不可挡的气势,涌向紫禁城。
数万骑兵跨着战马,手持弓箭、挥舞长刀,朝紫禁城扑过来,兴奋的嘶吼声直冲云霄,撼天动地。
灰褐色雪泥飞溅,遮天蔽日,漫天泥灰。
大地在震颤,雄伟的紫禁城,似乎也畏惧卫奴兵的凶残狠厉,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