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石是来看望傅云英的。
他并不知道她病倒了,听傅云章说起, 吓了一跳。得知她只是太过劳累才昏睡过去, 松口气, 笑着说:“我记得当年我从贡院出来, 也睡了两天。”
精神始终紧绷着, 一刻都不敢放松,考完那一刻, 整个人就虚脱了,手脚都是绵软的, 灌了几大碗甜滋滋的温水进肚,才恢复一点力气。
他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除了几样精致细点和时令果蔬, 另外送傅云英一担青纸,一只卧鹿铜镇纸,一匣紫毫小号笔,一副镂空太湖石笔架, 一方老坑荷花端砚台。
这些也就罢了, 他还带来石青、石绿、朱砂几色颜料, 这几样颜料价值昂贵, 一般人作画鲜少用这几样颜色。
最后他小心翼翼摸出一只锦匣, 双手平举着往傅云英跟前一递,“这是顺天府那边送过来的, 本来应该在你考院试之前送过来, 路上耽搁了些时候, 才刚送到。”
这么说,东西是霍明锦送的。而且早就送了,不过现在才送达武昌府。
傅云英怔了怔,接过锦匣,里头锦缎为衬,装了一只泥塑彩绘骑麒麟的兔儿爷。
兔儿爷雪白面孔,头戴金盔,身披金甲胄,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顺天府有请兔儿爷的习俗,不过一般都在中秋祭月时节。傅云英记得上辈子每到拜月时,哥哥们都会买兔儿爷送她。
她房里博古架上摆了十几只造型各异的兔儿爷,有捣药的,骑仙鹤的,骑孔雀的,还有骑老虎的。每一只她都很喜欢,没舍得收起来,一直摆在那儿,直到出嫁的时候才命丫头收进箱笼里去。后来她把嫁妆全部送回魏家,兔儿爷也一并送了回去。等崔南轩高中,魏家再把嫁妆送到崔家时,那些兔儿爷早就在颠簸中摔成碎片。她心疼了很久。崔南轩知道这事,又买了一模一样的送她。
李寒石笑道:“麒麟吐书,二爷这是希望你学业有成。”
传说孔子降生的当天晚上,有麒麟降临到孔府阙里人家,并吐玉书。麒麟兔儿爷,寓意博学。
傅云英让王大郎收起兔儿爷。
李寒石看她眉宇间略有疲倦之色,含笑道:“早就想来看看你,怕影响你考试,今儿才过来,还是扰了你,你且宽心养病,过几日考试名次出来,我打发人过来告诉你。”
傅云英忙谢他。
他摆摆手,“二爷待我恩重如山,你是二爷的人,以后不必和我客气。”
她只是表示愿意站在霍明锦这一边,什么时候成霍明锦的人了?
傅云英哭笑不得,目送李寒石出去。
外面长廊响起傅云章和李寒石说话的声音,两人一边走一边讨论上次文会的事,声音慢慢远去。
不一会儿,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傅云章送走李寒石回来了。
他推开房门,眼神示意房里伺候的人出去。
王大郎迟疑了一下,看着傅云英。
傅云英朝他点了点头。
王大郎低着头走出去。
等所有人都退下了,傅云章关上房门,踱到床边。
傅云英抬头看着他。
他神色淡淡的,先俯身摘了她头上的福巾,替她拢好长发,拿了一枚塞绿豆壳的靠枕放在她背后让她靠着。
刚才李寒石过来,她虽在病中,也不得不穿戴整齐,正襟危坐,免得失礼。
他帮她摘了头巾,她顿时松快不少,往靠枕上一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徐徐吐出一口气。
傅云章坐在床沿边,低头整理被角,忽然问:“云英,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傅云英愣了一下。
当然有,而且很多。她有很多不能对其他人倾吐的秘密。
她并不觉得需要坦白什么,因为这些事匪夷所思,而且都是过去的事了……这是她一个人的事。
“李同知那人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我和他来往过,他心机颇深。”
傅云章抬起头,双眸盯着傅云英,“他对你说什么了?”
傅云英想了想,绝不能说出李寒石是霍明锦的人这件事,不然就是害了霍明锦,那要怎么解释李寒石特意来看望她?还给她送厚礼?
李寒石是在武昌府熬资历的同知,只要朝中有空缺,立刻就能升迁,而她只是个未获功名的少年。
“他对我没有恶意,之前我陪他打双陆,他玩得很尽兴。”傅云英斟酌着道,“大概是脾气相投,李同知想施恩于我,才会对我这么关照。二哥,你也晓得的,李同知喜欢结交湖广的后起之秀。”
傅云章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不是因为她回答得天衣无缝,而是他看得出来,她不想谈这件事。
“二哥。”傅云英沉默了一会儿,问傅云章,“我记得你说过当朝沈首辅不是忠臣,也不是奸臣……姚大人和沈首辅不和,如果有一天姚大人、沈首辅相争,你会站在哪一边?”
她神情郑重,问得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