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渡开始了, 五只狭长的龙舟如利箭一般, 飞快撞断江面上低悬的彩绦, 张开船桨组成的翅膀, 翱翔于江面之上。
江边吹吹打打,锣鼓喧天。
妇人孩童, 士子文人,州县百姓,像飞卷腾挪的海浪,层层叠叠, 扑向河岸。
呐喊助威声响彻云际, 震耳欲聋。坐在竹楼里观看比赛的人能清晰感受到涌动的巨大声浪。
傅桂忍不住站了起来,趴在窗沿边,指着其中一条朱漆彩绘的龙舟道:“快看,那是三房的五哥哥!”
傅云英顺着她鲜红的指尖看过去,一条龙舟破开水浪,风驰电掣,直朝她们所在的竹楼扑了过来。船上的青年儿郎都光着膀子, 穿白色大口裤, 腰束大红巾子, 肌肉贲张, 像涂了一层油。他们跟随鼓声做出整齐划一的动作,飞溅的乳白水花在烈日照耀下折射出一道道彩色霞光。
她是第一次观看龙舟赛, 傅月在一旁低声为她讲解:“我们傅家和甘泉镇的郑家一条船, 县里一条船, 周家和李家一条船,杨家、齐家、郭家一条船,还有一条船是其他乡的。”
五条龙舟每年参加竞渡比赛,舟中的儿郎俱是从各乡大姓家族遴选的健儿,个个身强体壮,力大如牛。
傅桂凑到傅云英身边,一手托腮,笑着道:“我们家好多年没赢了,今年族里特地把五哥哥他们叫回来,五哥哥他们常年跑船,力气大,一定能得第一!”
傅云英挑挑眉,抬起眼帘瞥一眼站在窗前的傅云章,他身姿挺拔,高挑清瘦,不知道族里有没有人想过拉他去参加龙舟比赛,黄州县的人这么迷信,怎么没想过把他塞进去震慑其他乡邻?
小抓髻忽然被轻轻揪了一下,她捂住发鬓。傅云章低头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好玩吗?”
她心虚地移开目光,不敢说自己正在想象他站在龙舟上挥舞着双槌鼓励族中儿郎的样子——那太滑稽了,他更适合月夜泛舟湖上,一壶茶,一炉香,一盘残棋,他沐浴在清冷月色中,风吹衣袍猎猎。
耳畔传来傅桂咯咯的笑声:“快看,我们家的龙舟要赢了!”
傅家和郑家的龙舟一马当先,远远将其他四条龙舟甩在身后。鼓点密集如雨,江边的百姓卖力地扯开喉咙嘶吼,楼上的陈知县请赵师爷起身,预备奖赏夺魁者。
傅桂一脸笑容,拍着手欢呼:“要抢到彩旗了!”
彩旗悬挂在竹楼前挑出的一支长竿子上,谁第一个扯下彩旗,就代表哪条龙舟赢得比赛。
叫喊声,鼓劲声,欢笑声,还有其他乡民不满的嘀咕声汇集在一处,震得人耳膜嗡嗡一片响。
傅桂都准备好跳起来庆祝了,喊叫声突然一滞,江面处骤然响起一声巨大的声响。
一片哗然。
两条龙舟撞在一处。其中一条龙舟翘起的龙首朝着即将获胜的傅家龙舟撞过来,顿时人仰马翻,傅家的龙舟直接被撞翻了,舟中子弟纷纷落入水中。
其他三条龙舟上敲鼓的人愣了片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继续捶鼓。
县里的龙舟飞快擦过傅家翻倒的龙舟,抢得彩旗。
原本即将获胜的傅家龙舟突然被撞翻,岸上的百姓半天回不过神,直到陈知县出现在竹楼外,小吏们高声唱出最后夺魁的是县里的龙舟,两岸观者才后知后觉地为胜利者欢呼。
当然,更多的人脸红脖子粗,正在大声咒骂撞翻傅家龙舟的周家和李家,各种粗俗污秽的字眼从他们嘴中蹦出来,竹楼里的妇人连忙捂住自家闺女的耳朵。
傅桂气得揎拳撸袖,恨不能跳下去把周家人和李家人按进江底,“周家人太卑鄙了!肯定是周家人!”
傅云章眉峰微蹙,嘱咐傅云英和傅月、傅桂,“你们待在这儿,别到处走动。”说罢他抬脚上楼,匆匆离去。
竹楼上,陈知县神色尴尬,赵师爷此次来黄州县访友,他费了不少功夫才把人请到江边观看龙舟比赛,没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岔子。
赵师爷倒是觉得好玩,捋捋胡子,笑嘻嘻道:“早听人说贵县民风活泼淳朴,果然如此啊!”
陈知县还能说什么?只好撑着笑脸陪笑道:“让赵师爷见笑了。”
小吏们划着船救起落水的人。傅家和郑家的人眼看胜利在望,突然遭周家、李家暗算,和彩旗失之交臂,不肯放过周家、李家人,游到他们的龙舟前,合力把他们的龙舟也推翻了。
“扑通扑通”,落水的人越来越多,汉子们在水里扭打扑腾,小吏们想把人扯开,人都在水里,怎么扯得动?岸上观看比赛的几家人群情激奋,也剥了衣裳,甩掉鞋子,跳进江里,帮自家儿郎打架。
一场混战,岸上的人根本分不清哪家占了上风,一眼望去,全是翻涌的水花,几十上百的男人在水中厮打,叫骂声把岸上的锣鼓声都盖过去了。
更让傅云英目瞪口呆的是,江边的妇人们为了自家男人、兄弟,也加入骂战之中,最后吵着吵着竟然也打了起来,你扯我的头发,我撕你的耳坠,尖叫辱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