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春楼少东家办事知机,做戏做足全套, 何沉光枯坐在新房里这段时间, 有仆妇、丫鬟来看了好几回, 满口吉祥话地送些零嘴来给她充饥,显然是不知就里, 以为主人家真在办喜事, 将何沉光当做新妇对待。所幸房中烛火不甚明亮,何沉光除了点头摇头亦不曾出声, 未曾有人看出她的不妥来。
外头人声鼎沸, 宾客宴饮正酣,想必做贼的不会挑这样热闹的时候下手。何沉光等了泰半时辰, 穷极无聊, 干脆吃起零嘴来。许是因为主人家是开饭馆的, 零嘴的味道很不赖, 何沉光吃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一小盏蜜饯。
门外守着的两个小婢敲门进来,手脚麻利地收拾起糖屑和点心渣, 何沉光未曾动过的零嘴则直接撤掉。何沉光顺坡下驴地将吃空的小盏还予其中一个小婢, 那小婢一望空盏,便即心领神会道:“奶奶吃得顺口么?婢子再去拿些来。”
何沉光隔着盖头矜持地一点头。
两名小婢端着撤掉的杯盘碗盏退了出去,方才拿走空盏的那个小婢很快拿着一盏蜜饯回转来, 上前递给何沉光。
这小婢的手一探来, 何沉光忽地嗅见一股冲鼻的异香。她已不知活了几载刀光剑影的春秋, 许多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 甫一闻见这香气,体内初生不久的真气沛然涌动,整个人反射性地朝后躲了一躲。那婢子的手如影随形而来,展袖在她面门前轻轻一拂。
何沉光晃了两晃,无力地靠在了床栏边。那小婢见状低笑一声道:“奶奶小心。”说话间再一拂袖,房中烛火俱灭,登时漆黑一片。黑暗之中,婢子轻轻抱起了无声无息的新娘,走出了房门。
夜很静。
不知何时,前厅鼎沸的人声尽都消失,可婚礼的一应布置仍在,一排排高挂的红灯笼仍在热闹而死寂地亮着,更显得这一幕极端诡异。
“婢子”怀抱着“新娘”的动作四平八稳,脚步虽疾,后者的盖头却不曾滑落了一分,足见功夫。待步出院门,“婢子”并没有运轻功飞檐走壁,而是在重重院落走廊中快步穿行,似乎已将这大宅的构造摸得精熟。
何沉光在盖头里无声地睁开双眼。
受这盖头所限,她瞧不见外物,倒是格外真切地感觉到这婢子双臂骨骼甚是娇小纤细,俨然确真是个少女该有的手,却甚是有力,抱着她这个裹着沉重喜服的大活人亦轻如无物。从来易容都是换脸容易,要将体态细节一并做对最难,尤其是手足这等不引人注意的部位。这采花贼总不可能真是个少女,何沉光忖道:“这人易容的手法已很高明,却比不得缩骨的功夫已臻化境。”
为了捕拿此贼,整座大宅想必已做好了重重机关布置,可这婢子一路上穿堂入室、如入无人之境,区区一人又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料理了这么多的宾客和防卫力量的?有陆小凤与花满楼坐镇,何沉光半点不信这大宅里的猎网会这么稀松。
她心中既有成算,自然气定神闲,在黑暗中默数着这婢子的步数,好分辨方向距离。岂知这婢子抱着她左拐右拐,竟似有绕路之嫌,似乎并不急着出去。
这般在大宅中诡异地绕了大半圈后,“婢子”终于停下了脚步。她伸出手,隔着盖头从“新娘”的面庞一直拂到了脖颈,好整以暇地找准了脆弱的喉头,伸指捏住,这才对着黑暗自言自语般地微笑道:“还不出来?”
方才还看似空无一人的走廊深处,突然有一抹人影从背光的黑暗中分离而出、“飘”到了月光下,映出他通透漂亮的相貌来,正是花满楼。
他罕见地穿了一身黑衣。这颜色放在他身上,就像他方才的出现一般突然;但他这个人站在溶白的月光里,却又十分自然。
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望了望“新娘”,又望了望“婢子”,花满楼温和地说:“阁下的耳力很好。”
“婢子”半真半假地舒了口气,道:“是花公子的呼吸乱了。”
花满楼静静地“看”着婢子,仿佛一位耐心而礼貌的、正等着客人发表下一句高论的主人。
“婢子”轻哼一声,道:“花公子,你可不能再跟着我了。你该知道我的武功虽远不及你,但我有十足的把握,能在你杀死我之前杀死新娘。”
花满楼微一颔首,和气地说:“是我技不如人,自然不该再跟了。”
“婢子”凉凉地说:“花公子说不跟便不跟了么?依我看,你既不能跟着我,……倒也不能就此不跟。”
她这话说得古怪,花满楼却似有所意会,仍是用那副和缓的声气道:“这是何故?”
“婢子”嘬唇嘻嘻地说:“因为花公子非止武功比我好些,不巧头脑也十分聪明。跟与不跟,又有甚么区别?我虽此刻听得见公子的呼吸,却难保公子有法子让我待会儿听不见、看不着,令我担惊受怕,难保出了一路上有所疏漏,中了公子的埋伏。是以我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花满楼眉心微动,说:“……阁下请讲。”
铮的一声,“婢子”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抛向花满楼。这一抛没有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