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重重合上的声音。
……
何沉光出了石室走上两步,脑中已经生出许多折磨宋青书的绝妙主意来。她径自等到晚上,才着人来请宋青书用膳。
宋青书此刻心境比起白天已是平静了许多,见了何沉光也不像白天那样脸色不对了,一言不发地坐在了她对面。何沉光见他不动筷,支着颔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道:“我有时候也真是不明白,你们男人的骨气,到底是做给谁看的?我连你和莫七侠一根头发丝都不曾动过,你都给了我多少脸色看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媳妇被我从花轿上抢回来了。”
宋青书被她说得脸色一红,控制着语气道:“姑娘慎言。”
何沉光道:“又是‘姑娘慎言’,你可还有别的话说么?”她拿起筷子搅了搅面前的汤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抿唇一笑,目光盈盈地望着宋青书道:“……青书公子,你不觉得你委实有些想不开么?我这样喜欢你,你怎么就束手待毙,不想着感化感化我,教我回头是岸呀?”
她这种语出惊人的表白往往信手拈来,宋青书经过她多番刺激之下,已经有了些许免疫力,仍是默默不语。
猫捉老鼠也讲究个张弛有致,何沉光不再追问他,自顾慢慢地吃饭,待桌上的菜都尝过了一遍,才幽幽道:“我虽然不愿意看着你绝食,但更不愿意强迫你吃。你就是想逃,也得有了力气再行筹谋。这饭菜我已经全都试了一遍,你该放心了?”
宋青书原本没往饭菜里下了药上想,毕竟他现下身陷囹圄,何沉光只要按时辰补点他的穴道,他便无计可施。他听了这话,不由抬眼看向何沉光,后者也正在看他。两人对望了一息,何沉光道:“怎么,还不放心?”
她眨了眨眼,似乎突然又想通了什么,顺手将自己手上的银筷递给了他:“要不要筷子再换一换?”
宋青书一噎,强撑着道:“不必。”说罢拿起自己手中筷子,食不知味地吃起饭来。
何沉光见他肯吃了,便不再说话,转而托腮望着窗外。她大限将至,有许多事要想,这般想着想着,竟有些出神。直到那头宋青书放下碗筷站起来,她才回过神来,道:“吃饱了?”
宋青书微一点头。
何沉光跟着站起来道:“咱们走一走罢。”
门外龚迎得了她吩咐,家伙事俱都齐备,两人出得厅去,便前后脚上了肩舆。抬人的汉子都是武功不错的好手,内力暗运、脚下飘轻,沿着红教后堂一处盘山路迅速拾级而上。
山路都是特意修缮过的,铺着不易滑脚的石料。几个汉子一路上健步如飞,那肩舆仍是被抬得稳稳的不甚颠簸。山风乍暖还寒,石道两旁悬着色泽温暖的风灯,若是细看,还能瞧见灯杆子上描金绘银的花枝图样,甚是秀雅。
这一路越往上行,就仿佛离满天繁星越近。宋青书便是有再多心事,此刻眼神也情不自禁被景色吸引。这般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几个汉子在一处宽阔的石台上停了肩舆,恭请二人下轿。
这石台四周砌着汉白玉阑干,灯光半明半暗,衔着一架略窄的廊桥。何沉光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几个汉子躬身应是。
宋青书跟着何沉光走上那廊桥,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一阵,何沉光突然轻描淡写地一挥袖子,两侧的灯光登时无声无息地熄灭了。她这一手功夫端的深不可测,宋青书不禁停下脚步,倒也不是为了她的功夫——廊桥两侧尽是葳蕤野林,灯光一灭,周遭立刻陷入了不见五指的黑暗。
黑暗之中,他突觉手上一温,手掌竟被何沉光轻轻扣住了。人在目不视物时,触感尤其敏锐,宋青书感觉到掌心那只女子的手纤若无骨,肌肤温暖柔腻,不由呼吸一滞,道:“你——”
何沉光道:“我要带你看的东西,还点着灯就不美了。这条路我走得惯了,恐你走不惯摔着。”
宋青书看不到她的脸,只能听到这万籁俱静的黑暗里,她那像要融化在山风里的清甜语声。这声音若是只用耳朵去听,既没有怨恨戾气、也没有刀光剑影,所有的不过是个再柔婉美丽不过的少女轮廓。
以至于他一时竟没能挣开她的手。
两人又向前走了十余步,两侧稠密树木越见稀疏,显是被人为修剪过,渐渐露出被月光照见的朦胧前路。
双眼逐渐适应这黑暗之后的些许光明之后,再看眼前,没有人不会为之停步。
廊桥尽头,两座山峰在夜幕下状若合抱,恰似一人托举双掌;当中有一轮明月,晕开漫漫银光。恰逢满月之时,月盘丰丽柔润,仿佛山岭便是它的自然妆匣,此刻方才打开怀抱,献出这一枚圆满的明珠。
不计再看多少回,何沉光总会为这景象沉默一会儿的。她凝视着眼前的月轮,轻声道:“这小山谷有个名字,叫作烹月。”
她回过头,捏了捏宋青书的手掌,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
“……你是我第一个带来看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