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是清凉山,石头城便就在这左近,秦淮河也离这里不远……只消想想,就可以一慰乡愁了。
晚间一道用饭的时候,贺郎中听石咏说起这金陵风物,忍不住拿眼觑着他:“小石,你以前出过京?来过这金陵?”
石咏摇摇头,讪笑着说:“听人说的……”
人,果然不能喜怒皆形于色,容易露馅儿!
对面贺元思就将脸一板,说:“先别想着游山玩水,公务要紧!”
石咏听见上司摆了架子出来训话,赶紧束手应了,“是!”
大家心里却都是明白的,要真是公务要紧,贺元思也就不会径直跳过杭州织造,也不会在苏州的时候全凭石咏自己瞎摸索着办差了。
这其中真谛: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只不过虽然是过场,也得好好走。第二天贺元思与石咏就过去江宁织造府,陆文贵亲自陪着,将贡物一一检查、核对。江宁织造府这次承担的贡物较多,足足核对检查了两天,才全部清点完毕。
石咏与贺元思一起,站在江宁织造府的府库里,看着织造府的人贴“御用”封条,并一一打包装船入库。
这一批贡物也着实晃花了石咏的眼,因为这里头有鼎鼎大名的“云锦”。
明清之际,云锦的技艺达到顶峰,这种工艺织出来的锦缎面料,色泽炫丽灿烂,美如天上云霞。江宁织造局内几乎有一半的工匠专事制造“云锦”,然而产量却不到整个织造局总产出的十分之一,因此“云锦”几乎完全供应宫中用度,外头若是想得这样一幅,除非是像贾史王薛这样与内务府紧密相关的大家,否则哪怕是京堂或是地方上的大员,也是难上加难。
石咏这次算是一饱眼福,看遍了云锦的各种名品,什么妆花、织金、库缎、库锦,他总算是一一都看到实物,而且还亲自核对了纹样、花色与数目。
这其中最要紧的一种,是“织金祝寿缎”,专为上寿所用,所用的金银线全部都是真金真银。每一幅织料的尾部,都织上“江宁织造真金库金”的字样。一幅布料,便金贵至极。所有其余布料,都是装船由运河北上运输的,唯独这几十幅“织金祝寿缎”,是陆文贵命人快马送至京城的,唯恐有任何闪失或是延误。
将所有贡物一一看完,石咏自然在心中感慨。杭州织造没去过,且先不论,但是从苏州、江宁两处织造来看,这真是肥差中的肥差,经手的银钱、贡物价值连城。也难怪,贾家史家,能在这短短两三代人之间就积累巨额财富——只不过除了巨额财富之外,还有巨额债务。几家子弟之中,若是出不了一个能支撑家族的顶梁柱,败落也是早晚的事。
待到差事忙完,江宁织造陆文贵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当下打算招待贺元思与石咏在金陵城中好生游览一番。
贺元思在陆文贵面前却始终端着京官的架子,只说京里公务尚自繁忙,他打算赶紧赶回京里去,交际应酬什么的,能少安排,便少安排。
陆文贵听了心领神会,第二天就真的只安排贺元思与石咏两个去观赏清凉寺。
后世清凉寺因为太平军的缘故被毁,因此清凉寺的真面目,石咏也没见过。当下就真的将清凉寺当了一处景致,从山门到大殿,仔仔细细地欣赏。
贺元思却由陆文贵陪着,在禅房里悠闲饮茶。少时石咏将清凉寺里里外外看过一遍,去与贺元思会合的时候,正见到一名身穿常服的中年男子,也来到贺元思所在的禅房门口。
石咏对这个身形有极深刻的印象,一见之下,几乎抬脚就想要开溜。
只见此人出现在禅房门口,贺元思与陆文贵都起身出来相迎。贺元思冲对方拱手作揖,口中连连说:“久仰久仰,贾大人!”
对方是个三四十岁、相貌魁梧的中年人,此刻也拱着手,满面笑容地向贺元思回礼:“岂敢岂敢,贺大人只管称呼‘雨村’便是!”
石咏记得不错,眼前这人,就是他曾经在京中见过一面的贾雨村。这贾雨村先是的林如海修书向贾政保荐,又得贾政从中通融,终于谋了个外任,如今已是应天府的府尹,官当得正是滋润,因此见到贺元思,也是满面笑容,连声问好。
可是石咏却知道,这个贾雨村,不仅是个忘恩负义之徒,更是个心狠手辣之辈,仅仅为了讨好贾赦一人,为了二十把旧扇子,就能将他石家抄家,逼得家破人亡。
正在贾雨村与贺元思见面招呼的时候,贺郎中一眼瞥见禅房外的石咏,便微笑着道:“雨村,也这是我内务府中的同僚,石咏!”
贾雨村听闻,当即转过身来,望向石咏。
至此,石咏不得不使劲儿按住心中对贾雨村的恶感,上前向此人拱手,却不开口,只望着贺元思,假装他是头一回见到贾雨村此人,不知该如何称呼。
旁边陆文贵将贾雨村的身份说了,石咏这才称呼一声:“贾大人!”
贾雨村见到石咏,则是一副惊讶模样,颤声问道:“石大人……竟如此年轻!”
石咏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