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李林甫来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就连这幢楼,都曾经经他亲手修缮过。
然而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一脸轻松地走过二人身边,他的笑容便立刻消失了,有些急切地想知道,两人在里头,倒底说了些什么,又同自己有多大的关系。
在他身前半步引路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内侍,一张圆圆的胖脸上,似乎永远带着人蓄无害的笑意,可有谁知道,对方的权势,才是真得不可小觑。
如果说李林甫为相二十载,可称稀罕的话,那这位伴随陛下始终,到如今已经四十年,被人尊为‘内相’的男子,才是天子真正的心腹。
他就是知内侍省、骠骑大将军、渤海郡公高力士。
眼见到了门口,李林甫不由得有些着急,很想让对方提点一二,可又不敢直言,高力士将他引至门口,轻声嘱咐了一句。
“陛下有旨,李相国可不赞名而入。”等他的目光看过来,又补充了一句:“门槛有些高,相国要小心。”
李林甫顿时明白了,他朝对方微微一颌首,整了整衣冠,迈着坚实而稳定的步子,走入楼中,等到了大约三分之一的距离,立刻将大腿并拢,只靠着两条小腿,交错而进,步子变得小而碎,身体微微前屈,双手交于小腹。
这种走法谓之为‘趋’,是臣子觐见君主的正式礼仪。
看着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李林甫,李隆基的眼中闪过一种复杂的情绪。
在他看来,李林甫为相的二十年,正是大唐走向盛世顶峰的二十年,也是他过得最舒适,最安逸的二十年,其实从心底讲,是不愿意有什么改变的。
“尚书左仆射兼右相臣李林甫参见陛下。”头戴五梁冠,身穿绛紫色朝服的李林甫,在大约三步左右站定,正色行礼,做得一丝不苟,只是整套动作却因为年纪的关系,看着慢上了许多。
“平身吧。”李隆基摆手将他叫起,又冲着一个内侍吩咐道:“去拿个墩子,扶老相国坐下。”
“臣何敢克当?”李林甫连连摆手。
“七十岁的老臣了,不敬贤也要敬老,你当得起。”李隆基却是不由分说,还开了句玩笑:“坐好了,思索起来才不费神。”
“臣谢过陛下。”
李林甫仿佛没有听出话里的骨头,本来也不自认为“贤臣”,这种看似讽刺的玩笑话,让他放心地坐到了墩子上。
“有人说你与王鉷同谋,你怎么说?”
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稳,李林甫就被接下来的话惊到了,一下子又站了起来,撩起袍角,打算拜伏下去。
“说了,坐着回话。”
“事涉谋逆大罪,臣还是站着说吧。”这一次他不再坚持了,朝着上方一拱手:“臣与那王鉷确实交好,他得任御史大夫,也是出自臣的举荐,可那是因为,此人善于理财,能为陛下分忧,为国荐贤是宰相之责,臣不能尸位素餐,以欺瞒陛下。”
多次见识过李林甫的功力了,李隆基依然为他的话所倾倒,能把一番私心说得如此大义凛然地,放眼朝野,也只有这个老家伙。
“然臣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勾结不法图谋不轨,圣上仁慈,仅仅赐其自尽,臣亦负有失察之过,请陛下酌情降罪,以明典刑。”
“是谁的过错就是谁的,若是每个宰相推荐的人,犯了错都要追究其责,那还有谁敢荐贤举能,有人提出来,朕就要过问,你无须自责,坐下吧。”
李隆基叹了口气:“王鉷横行不法是有的,他的儿子,连朕的爱女、附马都敢欺凌,还有你那长子李岫,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你们准备都瞒着朕?”
“此事,老臣也是刚刚听大郎说起,不过以为小儿辈胡闹,当不得真,但若确有欺凌公主一事,其子当交三司查处,皇家威仪,岂容亵渎。”李林甫答得一板一眼,不见任何起伏,李隆基倒是有几分意外。
“算了,流放岭南,已是惩戒,念在其父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不无微劳,就此作罢吧。”
李林甫点头称是,事涉皇家脸面,确实不好大动干戈,这也是当初他选择隐忍的原因,王鉷越是招摇,死得就越快,自然有人看不下去,完全用不着自己出手。
可是没想到,最后全都便宜了杨国忠,那才是个不好对付的。
皇帝的一句作罢,不仅意味着这件案子的终结,也相当于今日这一关,自己算是过了?李林甫的心下有些忐忑,他本来是打算领受一番雷霆之怒的,这么轻描淡写下来,反而不托底,皇帝的心思,真是一点也看不透了。
不行,不能再这么被动,他目光微抬,视线在天子垂下的那只手上落定。
“陛下所持的这只小管,看着有些眼熟。”
话题的突然转换,让李隆基不由得一怔,将那只玉笛拿起来。
“这穗儿,臣记得在哪里见过,莫非是惠陵旧物?”
李隆基的眼神愈加落寞,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悠悠说道:“大哥,走了十年了。”
宁王李宪,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