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到处都是烈火,熊熊的火光中,一个青涩的少年,奋力地奔逃着。
在他前面的大队人流,每个人都空着双手,丢弃了身上所有的东西,面色惊惶失措。
少年听着身后传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的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手撑到一个硬梆梆的事物,那是一具已经变凉的尸体,与他一样,都是唐人面孔。
“去死吧!”
波斯语?少年愕然回头,一匹黑色的阿拉伯马在他的身前扬起双蹄,马身上那个铁塔般的武士全身笼罩在黑暗中,碗口大的铁蹄重重落下,雪亮的刀光闪得他眼睛睁都睁不开,只能从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
刘稷挣扎着坐起身,精赤的上身布满了汗水,眼神茫然地失去了焦点,那种临死前的窒息感,如同亲身经历一般,活生生地摆在眼前。
“五郎,五郎!”
随着一个男子的声音,他的手被人一把握住,刘稷惊恐地转过头,对上了一个关心的眼神。
这是一个年纪有些大的男子,身穿一袭圆领襕衫,头上戴着襥巾,颌下一缕清须无风自动,清瘦的面颊上长着一双细小的眼睛,其中一只略微有点斜,这样的面相难说讨喜,无论是威严还是慈祥都挨不上边,从他的头脑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形容词竟然是。
獐头鼠目。
可不知怎么的,一看到男子,刘稷就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亲近感,他的眼里,甚至流出了泪水,毫不掩饰地将软弱展现出来。
刘稷心里很清楚,此时的他,犹如一个旁观者,无论是刚才的梦境,还是此刻的心情,都不属于自己,而应该是这具身体之前的主人。
“又发梦了?”男子将他拥入怀中,像个孩子般地拍着他的背。
“这也难怪,那一战,你才不过十五岁,整整两万余人,回来的还不到三成,尔等归来的那一天,安西四镇,没有一处不闻哭声,高中丞,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如同被人抽去了魂魄,须发白了一半。”
男子的声音低沉无比,神色黯然,陷入了回忆当中,刘稷却慢慢地平复下来,被他的故事带到了一年之前。
怛逻斯,这个被后世无数人扼腕叹息的名字,出现在他被复苏的记忆里。
天宝十载五月,被称为“华夏山岭之王”的高仙芝,开始了他最重要的一次行军,带着两万安西戍军,一万拔汗那和葛逻禄客军,长途跋涉七百余里,抵达怛逻斯城下。
在完全没有后援和粮道的情况下,唐军不得不速战速决,先是围城不下,后来又遇上大食与河中诸国的优势联军,相持五日之后,客军之一的葛逻禄叛变,腹背受敌的唐军阵型崩溃了,余下的人在敌人的追杀下亡命逃窜,就如同他在梦里看到的情形。
这是他的初阵,差一点就变成了最后一阵。
“......那天,某同你的父亲,还有大都护府幕下所有的判官、参军、掌书记、文吏,差不多有一百余人,写啊,写啊,整整写了一夜,一万六千多封讣告,每一张的后头,都是一个破碎的家。”
男子的眼中闪着泪花,说出来的话却将刘稷脱口而出的“爹爹”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对方也许只是父亲的同僚,不过就刚才的反应来看,绝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刘稷的伤势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他的无知,男子不住地出口安慰,直到被人叫住。
“禀司马,诸将已在营中聚齐,只待你前去议事。”
进来的是他的侍从,男子露出一个诧异的神色:“龟兹的消息到了?”
“嗯。”来人显然知道两人的关系,毫不避讳地答道:“王中丞,怕是不好了。”
“什么!”
男子吃了一惊,放开刘稷,站了起来,朝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头吩咐了一句。
“若是有暇,不妨去段虞侯处,把令缴了,其他的事情,待某回来再说。”
说罢,便急匆匆地带着侍从出门而去,看着他的背影,刘稷愣了半晌,男子走路的时候,明显有些不适,像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那种,让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史书上的记载。
难道这个男子就是以傔人入仕,从最低层干起,最后一路升到了两镇节度使,却因为一场败仗,被皇帝直接下令斩杀的传奇人物。
封常清?
此刻,他的官职正是四镇支度营田副使、安西行军司马、知留后事!
一念及此,他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就这么光着脚,衣也不披地推开门,一股凛冽的冷空气扑面而来,令人浑身一战。
脚下,已经是小勃律了,也就是后世巴控克什米尔的吉尔吉特地区,因为空气里的味道,与后世几乎一模一样。
几百里之外的贺菩劳城,三天前的鸡飞狗跳已经没了踪迹,被捉拿的无论是唐人也好,粟特人也好,在上缴了一笔赎金之后,全都给放了,就连出事的石家老店,也重新开业迎客,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位于城中的那座官邸,曾九娘站在廊下,面无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