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放了他吧,心里气不过,留下他吧,该如何处置呢?正在左右为难,一个颇有见识的年长仙女刚好过来找我问点事,我直接把她带到了小人的面前,她一看之下,甚是惊奇,问我怎么把一个精灵给带回水泽王国了,而且,还不是一个普通的精灵,她指着那小人左手中指上的一枚莹白色的戒指,在我耳边悄声说:‘我不敢乱说,但那枚戒指,看着好像是精灵之王独有的灵戒……’
“这下好了,居然把精灵之王给绑架回来了。我再是蛮横骄纵,也知道人家毕竟是一个族类的王,还受着伤。就算现在把他送回岸上去,这梁子也是结下了。当时我面色一沉,指着那精灵之王,对年长仙女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杀了,就沉在这水底,谁能知道!’
“那年长仙女一凛,仿佛是想要附和我,瞟了一眼那精灵之王,突然面皮一松,眉花眼笑地对我说:‘姑姑一向喜欢说笑,真是还带了几分孩子气——’一边说一边背对着精灵之王、面对着我挤眉裂嘴,手指在中指上做着手势,又转过身对着精灵之王打着哈哈:‘我们姑姑端的是宅心仁厚,看您受了伤,想带您回来疗伤呢——这环境还是不适合您,现在我们就送您上去,好好为您……’
“就这样,几个仙女姐妹们慌手慌脚地又把那精灵之王给送了上去,吃吃喝喝、衣衫膏药的也备了——原来,那年长仙女一眼瞅见精灵之王正在转动中指上的灵戒,怕他即时召唤了大批精灵前来,到时候事情闹大难收拾,就麻烦了。
“但,麻烦已经惹了。那精灵之王上到岸边——一口气快憋成青蛙了,刚一开口说话,就把其他仙女们都赶入水下,单单留我一个,对着我破口大骂——我本自心虚,也只好任由他骂。小葵,你都不知道,他那怒气如同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带动得他那伤口又裂开,他兀自不理,只是骂、骂、骂。旁征博引、花样翻新,从神开天地到族类纷争,从生命长短到银河星辰,一个小小人儿,拖着一边翅膀,伤口还渗着血,又是跳又是骂——还真是好精神。开始我还回几句嘴,到后来,我什么也不说了,尽只是给他伤口换药、喂他吃喝、打着哈欠,尽心照料——分明是有病,你跟一个病人计较?
“骂人,没有词穷的一天,但伤口,总有愈合的时候。他终于好了。他立在我面前,只有一边翅膀,另一边是空的。被谁伤的,又丢在了哪里,我从来没问过,他也从来没说过。他不肯穿仙女们给他缝的衣衫,硬是要换回他原来的衣服。他——要回去了。
“这是我心心念念盼着的时刻,耳根从此清净,心里再无愧疚。他转身回去他的精灵王国,我欢快淋漓回到我的水泽世界,一别两宽,心中清明。但是,小葵,眼看着他走的时刻临近,身体一点一点被掏成了个透明窟窿,从这头能亮晃晃看到那头,还在掏,那种不受控制的流逝让人心生愤怒,对,真的不是舍不得,只是愤怒,怒火冲天于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比我还乖张、蛮横、口出狂言、颐指气使;他如此矮小,不会比我的手掌大多少;他只有一边翅膀,几乎没有飞起来的可能;他身为萤族,与我完全不同的族类,如果可以,我们这两种族类可以一生都不用有任何交集……他跟我,是那么那么的不同,但,那又怎样……
“一生中,第一次有人在我耳边日以继夜地唠叨,第一次有人需要我手忙脚乱地照顾,第一次有人当着我的面坦荡荡睡在月光下轻声打着呼噜,第一次有人在我给他换药的时候一边高声骂着一边忍不住哭……一生中,我第一次交到朋友,第一次品尝到喜爱的滋味、不再孤独,我如何能跟他挥挥手、跳入那冷冰冰的水泽世界里去、说声再见,永不再见?
“亲爱的小葵,我痴长了那么多年岁,我不明白喜爱的滋味。我慌乱、暴怒、脾气冲天,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我不想与他分开,但却不知道如何说出口。突然就听到他暴喝了一声——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