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去了县衙五天, 原来还只是代写讼状, 后来有空闲时,吏房和礼房的两位书吏也抢着拉他过去帮忙誊写文书, 抄写县谕还有请柬。
若他们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方长庚自然有法子推脱, 只是两位书吏皆是方大山这般的年纪,对他又和颜悦色, 办完事后哄孩子似的给他一些糖果点心,倒让方长庚任劳任怨地受了。
这日方长庚惯性地去礼房询问有没有差事, 却见陈书吏一手执笔悬于纸上, 久久未落,另一手则不停地拍着脑门, 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显然是遇到了难题。
见方长庚进来,陈书吏像是找到了救星:“长庚,过来!”
方长庚走过去:“陈书吏。”
陈书吏将纸换了个方向:“县令说要给县衙里的三省堂拟副对联, 我写了好几副县令都不满意,你给我想想!”
不是诗赋, 那就好办多了。
平日里县学里的几个童生也会凑在一块儿对对子玩儿, 权当无聊的读书生活中的一点调剂,方长庚可还是其中翘楚。
低头看了看陈书吏先前写的几幅对联,方长庚立刻明白许县令为何不满意了。
还不是他写的都是对县官歌功颂德的内容, 辞藻华丽却不实, 像许县令这样廉洁勤政、爱民为民的好官如何会喜欢?
方长庚脑中思索, 大约过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便提笔写下:“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道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穿百姓之衣,吃百姓之饭,莫以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引)
陈书吏见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将信将疑地接过纸一看,顿时如醍醐灌顶,明白了方长庚这么写的用意。
他愁喜交加:“会不会过于……”虽心中隐隐觉得县令会满意,但这未免也太……接地气了吧!
方长庚可不管后续的事:“书吏可再写几副给县令看,若是县令还不满意,不妨再将我的呈上去让县令瞧瞧,长庚是农人之子,能想到的也不过是这下里巴人之作而已。”
陈书吏颇有些烦恼,不过在方长庚面前还是尽量压下负面的情绪,指了指桌上的油纸包道:“那我再想想……今天没有别的事了,你早些回去,噢,我夫人今日做了糖蒸酥酪,你拿点儿回去!”
方长庚也没有推辞,收下点心就回了县学。
过两日再来,陈书吏说县令采用了他写的那副对联,过两日就命人镌刻到大门两旁,言语间对方长庚多有感激,有些辛苦的撰抄的活也不好意思让他干了。
方长庚原来对那副对联也没什么信心,不过既然能被采用,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时隔半个月,周其琛也终于回来,神情却更加阴郁了几分。
若是他和周其琛没有这么多年的交情,他见到这种人必然是敬而远之,现在却不能不上心。
夜晚万籁俱寂时,两人都已经躺在床上安静地休息,只是方长庚明白周其琛必然还没有睡,便轻声道:“你如果有什么憋屈的事,不妨和我说吧,总闷在心里不好。”
那头却一丝动静也无,好似方长庚一个人自说自话一般。
方长庚等了又等,就在困意又一次侵袭他的意志时,周其琛恨声道:“那女人想要私吞我娘的绸庄,还美其名曰替我打理,待我成家便还给我,可恨那个老不死的偏心到这种地步,什么都听她的,若是我不肯,就要答应把老不死的财产都留给她儿子,打得倒是一手好主意。”
方长庚第一次看到周其琛情绪如此外放,听完他的话以后不禁愕然:“那……你答应了?”
周其琛又恢复了平淡的语气:“不答应能怎么办,我娘的绸庄,我不可能留给他们。”
“你外祖父家可有人?”
“我外祖父母皆已病故,舅舅舅母对我也是避之不及,我不可能找他们。”
方长庚心里不禁说了声:“好惨!”
不过有了绸庄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早早撇清了关系反倒避免了许多问题。
只是周其琛白白吃了这哑巴亏,方长庚也看不过眼:“本朝律例有明文规定,诸子均分,你是周老爷的嫡长子,如果有一日他……便是你继母也没资格夺你的家产。你现在不用着急,真到了那一天,一纸诉状上告官府,许县令定会为你做主的。”
周其琛自永镇回来便一直胸口窒闷,对那些人的恨意深入到了骨子里,只是听方长庚这么一安慰,忽然觉得自己如今并非孤身一人,还有朋友排忧解难,未来更是可期,为了他们食不下咽实在不值。
他长出一口气,望向虚空的目光渐渐凝聚,微微笑道:“其实我倒不在意那些产业,甚至巴不得早日和他们撇清关系,现今这样也好。”
方长庚见他看得开,也没有非逼他去争那些东西,只说:“人活一世追求的也不过开心二字,只要你清楚你自己想要的就好。”
周其琛“嗯”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笑意:“咱们早些睡吧,明天还要去上早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