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门的小卒接过穆元的路引, 上下扫了扫风尘仆仆的高大男子, 见是从松州来的,随口问道:“来京城有何事?”
穆元梭巡着熟悉的内城门,沉声回道:“进京探亲。”
小卒便将路引扔还给他, 开始问下一个。
如今天下承平已久, 户籍管理便不如开国时严格, 即使是京城, 也有来自全国各地的行商。
看着繁华的街市, 感受着人烟阜盛的喧闹,穆元不由加快了步子, 往镇国公府所在的东三坊走去。
门庭巍峨的兽头府门大门紧闭,抚了抚门前盘踞的两只石狮子, 穆元整了整衣袖, 上前敲击兽面衔环。
小厮开了门, 刚想说今日公府不见客, 就被熟悉的声音吓得倒仰, “孤星, 父亲可还好?”
小厮孤星揉了揉眼, 结结巴巴的回道:“世……世子?”
穆元径直进了门,大步向正院走去。孤星跌跌撞撞的跟在身后,“世子?可是世子回来了!”
推开荣恩院的大门, 就见身穿家常银鼠皮裘袄的父亲正安坐在太师椅上, 神情依旧坚毅, 却头发斑白, 满面风霜。
“父亲。”他快步走进屋中,直/挺/挺的跪了下来。
镇国公穆昊一下子站了起来,顾不得被他衣袖带翻的茶盏,细细端详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儿子,终于也忍不住老泪纵横,紧紧握住穆元的手不肯松开。
“父亲,身体可还无恙,我听说……”
穆昊将儿子拉了起来,“那日,我是故意从马上摔下来的。”
他看着掬起热帕子擦脸的儿子,无奈长叹,“陛下命我为他开箭,那是把我架在火上烤。逐鹿素来是帝王象征,我一个臣子,怎么能先于皇上射箭。”
“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自污做老迈之态,从马上栽了下来,这才逃过了陛下的捧杀。”
穆元浓眉深蹙,“陛下忌我镇国公府之心,竟至于此了吗?”
镇国公摇了摇头,“你遭遇不测的消息传回京后,我曾动念在老家选一名远房子弟过继。然而陛下却驳回了我的奏请,那时我便知道,皇上这是要借机夺去镇国公的爵位。”
“这两年,陛下将边关几位将领都调回京城接管京营,就是为了一步步消除我们穆家在京营的影响。若不是为父我还是五军都督大都督,恐怕早就人走茶凉了。”
穆元放下渐渐冰凉的棉帕,只觉得内衫紧贴,才发觉内衫竟已汗湿。他愧疚的看着老态横生的父亲,“是儿子不孝,若是儿子没有出事,父亲也不至于如此呕心沥血。”
镇国公却摆了摆手,“你能安然无恙回家,已经是祖宗保佑。快同为父说说,这两年你究竟身在何方?”
穆元正要作答,就被拥入一个柔软的怀抱,身穿豆绿八宝云纹绸袄的中年妇人又惊又喜的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一边哭一边殷殷唤着我儿。
来者正是镇国公府夫人,穆元任由母亲抱着自己哭了一会,直到她情绪平复,这才继续说自己这两年的经历。
他把自己跌落淮江后被汪听雪所救,这两年失忆后一直在松州当茶商,偶遇昔日故人杨文康后得他介绍由智明大师治好失忆症的经历娓娓道来。
担心父母对汪听雪心生反感,他特意略去了曾入赘汪家的经历,只说两人渐生情愫,汪父临死托孤,便因此结为了夫妻。
穆夫人喃喃自语着要好好感谢杨文康,这样大的恩情,一定要登门致谢。镇国公却面色凝重,他定定的看着忐忑不安的儿子,沉吟道:“你可是要将那汪氏,立为正妻?”
穆元心头一沉,面上却满是认真,“汪氏与我有救命之恩,父亲自幼便要求儿子做一个顶天立地问心无愧的君子,儿子既已娶了汪氏,她当然是我的结发妻子。”
穆夫人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她不安的视线游弋在两父子之间,吞吞吐吐道:“可是,你父亲已为你说定了一门亲事,只等请媒人上门提亲了。”
“不可!”穆元一下子站了起来,“儿子已有妻子,怎可二娶。”他回视着面色深沉的镇国公,执拗的表达自己的坚定。
“柔娘,元儿刚回来,你去将他的世子院好好收拾收拾。”镇国公避开儿子的视线,出声支开妻子。
镇国公夫人讷讷起身,她出身富贵,自幼被父母娇宠着长大,自嫁给镇国公后过得也是安闲自在的贵妇人生活。镇国公后院简单,两人只有彼此的生活了几十年,她是万事听从夫君指示,眼前只有家中这方寸之地。
因此虽然不舍死而复生的儿子,但也听话的带着几个小丫鬟出了正院。
看着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镇国公挺拔的身影渐渐萎顿了下来。“我为你订下了孙首辅的孙女,你休息几日,便去上门提亲吧。”
“我已有……”
“孙学士愿意以联姻为交换,在皇上面前为我们转圜。”镇国公打断了想要出言反驳的儿子,一字一句的说道,“更重要的是,你将有机会亲率一军,出征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