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柔光从东面的山坳中爬起,将整个村子都笼罩在太阳的光辉里,早起的人们牵着牛羊到附近的草坡上放开,让它们自由地在草坡上吃草。
刘福寿坐在田头,抽着烟看着底下草坡上的骡子一口一口吃着青草,骡子咀嚼的声音响亮而清脆,他不自觉地吞下一口口水。这种特别的感觉让他觉得奇怪,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去羡慕一头畜牲。转而他又想起十年前,为了让家里人的生活过得好一点,他偷偷在自家的大豆地里种上了大烟,刚开始大家都没有发觉,可是到了大烟快成熟的时候,它特殊而灿烂的花朵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还没等到收获,他就被警察带走了,那一地的大烟也被没收。他没有像自己当初想象的那样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反倒把自己送进了监狱,他从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变成了一个囚犯,这种耻辱从那时候起就和他的生命绑在一起,现在,尽管他已经洗心革面,想要重新做人,可是,他越来越明白,衣服上的污点可以洗去,但人生中的污点永远无法洗干净,一旦沾上,它就会永远跟着自己,除非死亡,并且这个污点让你再也找不到做人的尊严。
回家快一年了,儿子对自己的态度一直没有转变,这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特别难受。他可以不在乎村里其他人对自己的看法,无论好坏,他都可以容忍,可以不去计较,可以视而不见,但是,儿子对自己的冷眼让他倍觉痛苦,就像一把冰冷的长刀一次又一次地刺进自己的心脏,最难熬的并不是刀子刺入时的疼痛,而是夹带在刀刃上彻骨的冰冷让他绝望,那是一种别人无法想象的冷。
这一年来,儿子从不和自己说话,就算不得已的时候,他的语气也总是冷冰冰的。刘福寿怎么也想不明白,儿子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自己,何况,他还是父亲,一个生他养他的人,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一年来,他处处忍让,因为他觉得过些时日儿子就会想通了,到时候一家人就会跟以前一样幸福,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和儿子之间的关系一直没有任何变化,相反的,儿子好像越来越讨厌自己了,先前所有美好的想象都被现实击碎,逼得他不得不重新思考,毕竟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自己虽然服过刑,当过劳改犯,可是作为男人,他还是有尊严的,特别是在自己儿子面前。一味地忍让只会让他更加肆无忌惮,是时候换种方式跟他谈谈了,就算自己无法让儿子重新认可自己,也不能让他一直恨自己。
刘福寿把骡子拴在草坡上,转身往家里走,他在心里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跟儿子讲明白,不管他是否愿意听,自己非说不可,与其这样压抑地活着,不如痛痛快快做个了断。想好了这一切,他加快了脚步。
走到半道,他看到山脚下一个人背着背篼往山上走来,刘福寿停下脚步,等那人走近他才认出来,那人正是现任村主任的父亲张良山,张良山也发现了山上的刘福寿,就朝他走来。
按照村里的辈分,他们两个人平辈,但张良山比刘福寿年长几岁,刘福寿就叫他哥。张良山走到刘福寿跟前,还没缓过劲来,就听见刘福寿问他:“张哥,你这是要去割草吗?”
“唉,我家那头老牛要生了,不方便牵出来,这不想着割些草回去在家里喂,老了,现在都爬不上这山了”张良山气喘吁吁地说。
“是啊,我们年轻那会儿,背着庄稼跑几个来回都没事儿,现在空人都费劲了,岁月不饶人呐”
“你这是要回去了?”
“我刚把骡子拴在草坡上,这不想着回家吃早饭”
“走走,咱俩去那边坐坐”张良山指着右手边一处平坦的草地说道。
“我也正有此意呢,走吧”
他们二人走到草地上,张良山从肩头上取下背篼放到一边,然而席地而坐,刘福寿也坐了下去。从他们坐着的位置向中林村看去,太阳的光芒打在盛开的李花上,就像棉花一样,油菜地里也零星有黄色的小花独自绽放,筑巢的山雀在野草茂密的地方寻找着合适的巢穴,野鸡咯咯的叫声从远处传过来。
“真他娘的奇怪,我们那时候有时连肚子都吃不饱,现在的人还学会挑三拣四了”张良山似是对一旁的刘福寿说又似自言自语。
刘福寿看了张良山一眼,不解的问道:“你这是生谁的气呢?”
“还能有谁,就我家那小兔崽子,都叫他爸妈给惯的,天天要吃什么方便面、麻辣片,好好的饭食都让他给糟蹋了,白天给他装在书包里的馍馍,回家都成了渣子了,不吃就不吃吧,这不糟践粮食吗?”
“他们哪能跟我们那会比,这时代不一样了,也说明咱们老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
“理是哪个么理,可这做人得善始善终,不管贫穷还是富有都不敢把老本给忘了不是,要不然老天会惩罚咱们的”
刘福寿没有再接张良山的话,沉默着盯着山下躲在树影里自己的家。
“老刘啊,你孙子也上学了吧?”
刘福寿完全陷入自己的心思里,没有听见张良山说话。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一种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