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的大晴天,让处于阳山大地上的积雪已经全部化尽,部分在阴山日照时间短的地方还残留着积雪。
吃完早饭后,父亲收拾好绳子、碌碡和用来固定它的木框,以及套在牲口脖子里的脖套,从圈里牵出骡子,架起碌碡,赶着骡子往地里走,母亲扛着两把榔头,跟在父亲身后。
碌碡滚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长度一样的碾痕,大地也随着它的转动而震颤。张远拿着一把圆头铁锨走在母亲身后,等他们到了地里,爷爷才一个人蹒跚着走在通往地里,只限一个人通过的羊肠小道上,走一阵、缓一阵,等爷爷到地里的时候,父亲已经在地里碾了一个来回,碌碡过处,巨大的土块被碾成碎小的土疙瘩,母亲寻着碌碡无法撼动的坚硬土块,用榔头使劲将其敲碎。
爷爷坐在地边,目光远眺。这个地方可以将整个中林村尽收眼底,村里许多人也相继到了各自的地里,借着大雪融化后土块儿松软的时机,将土块击碎,方便开春时再次播种。榔头敲击土块儿的砰砰声此起彼伏,和着牛羊的叫声,回荡在村子里,小孩儿跟着父母在地里来回跑动,嘻嘻哈哈地闹着,那是一种直击心扉的动人场景,没有纷争,也无交易,只是专心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安逸而祥和。
爷爷的一生就被这一天的光景展露的淋漓尽致,他从嬉闹的孩子,成为像张远一样将犁地时无法犁到的田地的四个角用铁锨铲翻,再用榔头将翻出来的土块打碎弄平;也如父亲一般赶着牲口,来回在地里走着,或为犁地,或为碾土块儿;再指导孩子重复他曾经历过的全部过程;最后就如现在一般,安静地看着孩子们完成所有的动作,这一生,如此波澜不惊,这一生,这般平凡简单,只是他洒进地里的汗水和丈量过土地的脚步会记得他简单而短暂的一生,这里不仅是肉体生存的根本所在,更是灵魂栖息长眠的最后归宿。有些地里会有一些垒砌的土堆,前面放着一块儿平整的石头,四周杂乱地分布着一些干枯的荒草,那是村里先辈的坟墓,每一个仙去的人,都会被埋在这片大地的某一个地方,安静凝视着村里的日出日落,生命的无声来去。
没多大一会儿,这块两亩半的地就被碌碡滚过,零星还有一些凸起的土块儿顽固地趴在地里,母亲一个个朝着他们头上重重敲下,榔头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们很快就散开,化为一粒粒形状不一的小疙瘩,等再下一场雪他们就会成为泥土。
父亲卸下碌碡,拴上长绳,归还了骡子自由,它在地里打了几个滚,四条腿稍稍叉开,使劲抖落身上的尘土,秃自跑到一边的山坡上,从那些枯黄的野草中间寻着适合食用的草咬在嘴里开始咀嚼。
这头骡子是在张远读高一时父亲从镇上买来的,当年三岁半,现在已经七岁多了。骡子是马和驴杂交生育的,所以骡子本身并无生育能力,它们的一生就是用来帮助主人干活的,直到生老病死为止,它们短暂的一生,死了就彻底结束了,不会有后代,更不会有什么使命的传承。张远家这头骡子是马骡,体型较大,既有马的雄壮也有驴的温顺。
刚来这个家的时候,它有时也如一个孩童般,会在地里欢快的跳上一阵,释放着它爱玩的本性。现在的它更像一个成熟稳重的成年人,老老实实的干活,安安静静的吃草,尽职尽责地和主人配合完成一系列农活。
爷爷走到骡子跟前,从地上拾起缰绳,把骡子从山坡上拉了下来,牵到地西北角一处地势较平缓的地方,那里草比较茂盛。张老汉的脚步几乎走过这个小山村的每一处地方,哪里有草药柴胡,哪里有野鸡窝,哪里有地鼠打的洞,哪里的树长的直,他没有不知道的,他用了差不多七十年的时间与这座村庄相识相知,这里所有的一切成了他最亲密的朋友。他爱这片土地,土地也毫无保留地馈赠给他无数的东西,只是,他们都选择沉默,将内心最真挚的感情深藏在心底。
父亲也拿起另一把榔头,和母亲一起敲打着地里的土块,张远铲翻最后一铁掀。走到地边,发现爷爷怔怔的盯着骡子,就像在看一个特别熟悉的同类一样。
“爷爷,你看啥呢?”
“没啥,今天它好像不太对劲,吃草没以前利索了”爷爷盯着骡子。
“这草都枯成这个样子了,他不爱吃也很正常啊”
“也许吧”爷爷点了点头。
“大地窝窝那七分地不滚了吗?”张老汉看向张远。
“爸说那里要种土豆,等种的时候再说,那块地里土块不多,如果再下一场雪,自己就会散了”
中午的太阳照在脸上,温热而舒适,蔚蓝色的天空上几朵洁白的云随风而动。张远站在地边,看着附近好几块地里都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打土块,围在山中间的中林村沉浸在自然和谐的氛围中。
村子里的住户阶梯形分布在三座山中间的山坳中,看去像脚掌一样。张远家就在脚掌头上,背靠着西山,面向东山,紧挨着南山,北边是很长的一道沟壑,到夏天会有一股小腿般粗细的小河在那沟壑里流淌。沟壑两边全是灌木丛,还有成群的“黑刺”。那里曾是刘城和张远的乐园,小时候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