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再缘佳人
放马往回走,人群一片安静,无数只惊慌的眼瞪着我,猜不出我要干什么。
我急切地搜寻,终于又看到了那双目光。是她吗?那双目光如六年前一般清澈,隽秀的脸庞却有些憔悴,她站在一群难民中间,穿一件破旧的布衣,再不似我初见她时那个丰润如玉,宛如初春杨柳般的清新女子。
那是还未投军时,一日我与二哥到宋州山上打猎。恰逢那日有一大户人家的车驾到山上的龙元寺进香。很少见到这么大排场,我和二哥便躲在道旁看热闹,还有几个山民也在跟我们一同张望。这时从中间马车上缓步下来一个年轻女子,身着翠绿色长裙,肩披罗纱,头挽螺髻,脸上朱粉花钿,却不失青春润泽。只见她轻扬双目望向山门,那目光如此透亮,好似山涧清得见底的溪水。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到她在侍女的簇拥下进了山门。
这时二哥推了我一把,我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只有我们两个了,那几个山民早走没影儿了。二哥奇怪地看着我说,
发什么呆?叫你好几声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脱口问道,
这是什么人家?
二哥闻言道,刚才你没听在这看的那几个人说吗?那是宋州刺史张蕤家。那个小娘子便是张蕤之女。
刚才我只注意那年轻小娘子,竟没听见身旁的人在说什么。我从小到大,无论是午里沟,还是萧县,见到的女人无非就是跟我阿娘一样,随便梳一个高髻,身着粗布衣裙,不事妆容,整日里劳作,面上灰蒙蒙早就没了光泽。及至看到刚才的女子,我好像才第一次认识女人。
我忍不住对二哥道,
想当日那光武帝所想不过是“仕官当如执金吾,娶妻当如阴丽华”,二兄看那小娘子比阴丽华如何?他日我若娶得如此娇妻,再有光武之尊才是活的得意!
二哥听闻,连连讥笑我白日做梦。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忘记那女子,甚至在义军从南地北上时,我曾经向黄王自荐为攻打宋州的先锋,为的就是能在宋州刺史府见到她。可那时她父亲张蕤已不是宋州刺史,他们一家也不知去向哪里,佳人已无处可寻。娶他为妻甚至再见她一面竟真的要成为一个梦吗?
没想到几年之后,在同州郊外,在一群灰头土脸的难民中,只是凭那一双眼睛,我又找到了她。
经年不见,她竟流落至此,她经历了什么?我注视着她,而她和其他人一样,惊慌地看着我,好像还有一丝疑问。我想对她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后面的队伍赶上来了,张副将见我在此驻马不动,刚要出声相询,我示意他附耳过来,小声道,
那边的那个小娘子,请她到府衙暂歇。记住,莫要动粗,须以礼相待。
张副将看看她,又看看我。虽疑惑不解却连连答应。我知道他疑惑什么,对我来说,掳个女子算得了什么?从投军开始,这只是个作乐的把戏,不动粗有何乐?况且动粗不动粗有那么重要吗?现在我给张副将下了个匪夷所思的命令,他当然想不通。多年来那个女子在我心里是何等重要,我对她念念不忘,莫说动粗,我只怕一张口对她说话,她便会嫌恶了我。
交待完毕,我不再看她,催马回城,打败仗的不痛快一扫而光,竟是一路轻松。
第二天,我走进她住的厢房。她已梳洗干净略施粉黛,虽不似当年的娇花照水,却也清丽可人。她一见我,显得很戒备,慌忙站起低头不语。
见她如此,我没再往里走,只拣了个门口的坐椅坐下,对她道,娘子请坐。
她默默地靠床边落座,一时间,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随口问道,
娘子昨晚歇息地还好吗?
她轻轻地点头,并不答言。气氛有些尴尬,我满脑子搜索着该说什么,却冒失出一句,
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略抬眼看了看我,轻声慢语说道,
昨日蒙军使怜悯,奴感激不尽。
我真是糊涂了,当年在宋州她又何曾见过我?只是我对她不能忘而已,她第一次见到的我便是昨天在同州城外马上那个风尘仆仆的武将,我却还将当年只有我一个人的故事拿来问她。
小娘子可是宋州张姓?我终于想起一句该问的。
这次她惊异地抬头望着我道,
奴家宋州张惠,听军使说话倒好似宋州口音。
我笑着点头,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继续说道,
我还知道令尊做过宋州刺史。娘子为何独自到了同州?家人何在?
她闻听此言,神色渐渐伤悲。原来她父亲经官场沉浮自宋州卸任后,家道随之中落。本来倒也无妨,一家人指望平常度日即可。只是正逢黄王义军南征北战,还有宋州本地的盗匪趁乱四起,张家先后几次被洗劫一空,加之又逢灾荒,一家人便随之大队灾民四处逃荒。她的父母家人在逃荒途中受不得苦楚先后得病去世,如今当年显赫的张家只有她孤女一人流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