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统三年九月,同州冯翊城刺史府。
我独坐在堂中,四周是窒息的安静。初秋的午后怎地如此闷热?
忽然门外响起脚步声,谢瞳掀帘入内。他看了我一眼,疾步走到我身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来了。
不多时,侍卫在门外高叫道,严军使、马将军到!
监军严实、部将马恭旋即入内,我没有起身,只一摆手道,两位请坐。
朱军使急着唤我二人来,莫非是长安来了讯息?援军几时能到啊?严实一入座便大咧咧地问道。
可笑,还在幻想长安会派援军来。我端起案几上的茶杯,茶早已凉透,随即一饮而尽,倏地站起身,将茶杯猛掷于地。
破碎的响声在屋内炸开,紧接着屋后、门外闯进十几个手执大刀的兵士直奔那两人而去,把尚在惊愕中的严实和马恭掀翻在地捆了个结实。
朱温!你想干什么!那两个人气急败坏地朝我嚷道。
长安怎会有援兵来?两位就别做梦了!那黄巢、孟楷正巴不得我死于王重荣之手,还未卸磨便要杀驴。大难临头,某亦是迫不得已,只好借二位的项上人头做个给王重荣的见面礼。怎么样?共事多年,这点小忙想必两位定不吝相助。
朱温逆贼!你这是要造反!你身为大齐防御史,圣上对你多有器重,你却背信弃义!当初你个无赖草民,遭乡邻唾弃,若不是圣上收留,你何曾会有今日?马恭一面试图挣脱兵士的羁押,一面声嘶力竭地喊道。
无赖草民,乡邻唾弃,这马恭死到临头还忘不了揭我的老底儿。
第一章 无赖草民
宋州砀山午里沟在大唐历来是个偏僻又贫穷的地方。但偏僻并不代表那里的人个个都愚昧无知。总有那么一些人向往读书,向往考取功名以改变命运。读书就得上乡间的学塾,于是又有了在学塾教书为业的人。有户朱姓人家已经连续几代子承父业都是学塾先生。
我,朱温,便是这家的第三人儿子。之所以几辈人都是学塾先生,就是因为我的父辈们本身就都是屡试不第的儒生,到死也没考得官做。没考上生活也得继续。种田?商贩?雇工?这些他们统统不行,唯一的技能便是把自已为考功名所学的东西教授给别人以换取口中食。
如果我的父亲朱诚没有在我八岁时就生病去世,我想我的命运也逃脱不了读书、赴考、不第、教书、再赴考……
然而,学塾先生的儿子注定不会再读书了。非但如此,一个寡母和三个未成年儿子的首要生活目标不得不变成了活下去。
母亲王氏听说与午里沟相邻的徐州萧县刘崇家是个富户,家里的活计多得做不完,经常需要雇人,便撇了穷家茅舍,带着我们兄弟三人踏上了去萧县的求生之路。
也许看中了一个女人和三个小子都可以做活,刘崇便收留了我们母子四人。
刘家的活计果然多啊,从早到晚,没白没黑地干,所为的不过是一日三餐的吃食和一个容身之处。父亲活着的时候,我家虽然不富裕,但依靠父亲的在学塾所得的“束修”和母亲的勤俭持家,朱家一直是午里沟顶门立户让别人瞧得起的人家。而我一直是那个小乡村里整天顽闹不知忧愁的孩童。没想到在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死的时候,我最亲近的人死了;在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生的时候,我就得给别人当牛做马地活着。
母亲和大哥朱全昱为了全家的生计,每天任劳任怨地听主家使唤。尚是顽童的我和二哥朱存还在有意无意地逃避巨大的家庭变故,什么锄草、耕地、放牛、喂猪,所有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去他的,还是每天舞枪弄棒打闹玩笑来得痛快。母亲倒是对我有些怜爱,虽不喜我玩闹却也很少说什么,可那刘崇就不同了。原本以为是四个实实在在的劳力,可现在只有两个,那两个小子竟是吃白饭的!他举起了棍棒和皮鞭。
不干活就得挨打,挨了打的我不得已就得去拾起被我抛弃已久的活计。原来打在身体上的疼痛是让人屈服的最简捷办法。可在母亲和大哥的辛苦劳作和庇护下,我对那些赖以生存的活计着实提不起什么兴致。仿佛那样整天劳作只为一口吃的。这话又说回来,像我们这种人,不为挣那口吃的,活着还为什么?我说不上来,只是在一次次挨打后,我学会了如何想方设法地躲避刘崇的视线,如果不小心被逮住,更是要眼措不见溜之大吉才是上策。
我和二哥不干活溜出去有何要事呢?当然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走街串巷上房揭瓦,东家打狗,西家逗鸡,什么能让人惊呼,什么能让人惨叫,什么能让人着急,什么能让人大哭,我们就干什么。谁要是有胆子阻止我们,甚至斥责、谩骂,更有甚者抡着家伙上来跟我们干仗,那就更有意思了。我们定要给他更大的整治,直到整得他哭天喊地,跪地求饶方能罢休。再不然就让他尝尝谁的拳头硬。
看着他们的惨样我就从心底里兴奋满足。没爹怎么了?母亲是帮佣怎么了?你们一个个还不是让我给打趴下了!久而久之,乡邻们都躲着我们兄弟俩。要是上街,家家忙不迭地关门闭户,迎头撞见,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