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高俅要走,武好古也没有留客,而是亲自送他离去。回到画斋时,那些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只有刘无忌在帮着武好文张罗铺子开张。看到武好古回来,武好文有点埋怨地说:“大哥,你怎么就答应赵三黑子那个泼皮七千二百缗了?”
“三黑子”是赵铁牛的诨号,意思是脸黑、心黑、手黑。
“你知道他是三黑子还问这话?”武好古讪讪一笑,“再说七千二百缗也不是甚底大钱,总有办法可以筹出来的。”
七千二百缗的确不是大钱,但那是对落难以前的武家而言的。现在别说七千二百缗,就是七百二十缗也不是那么容易搞到的了。
“你说得倒轻巧!”
武好文瞪了哥哥一眼,他和好古虽然是兄弟,但并不是一个妈生的,往日也不大亲近。
而且武好文修的是儒业,别看才十六七岁,但是却已经入了开封府学,将来不说科举及第,入个太学总还是有望的。如今大宋实行的是“三舍取士”(就是太学取士)和“科举取士”并行的路子。只要能入太学,将来多半有一个文官可以做。所以前途似锦的武二郎也就瞧不大上只能当个书画商人的武大郎了。
毕竟,如今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大宋朝啊!
“二郎,驸马王刺史的人都出面了。”刘无忌看到两兄弟间有点不痛快,便想要离开,在走之前却忍不住又提了一句。
武好文问:“那位高大官人能帮我们?”
听了这话,武好古和刘无忌双双摇头。这武家二郎的儒业虽不错,但是人生阅历却太不足了,到了现在还不知道武家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呢。
“高大官人?哪一个高大官人?”
武好文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紧接着房门一开,幽香扑鼻,伴着那裙裾摇动,环佩轻鸣,走进一个明丽动人的美妇人。
“啊,娘亲。”
“小娘。
“无忌见过武夫人。”
屋子里的三人都向这妇人行礼,武好古、武好文还分别管她叫“娘亲”和“小娘”。
原来这妇人是被押在开封府的武诚之武大官人的妻子,唤作冯二娘。不过武好古口中的“小娘”并非冯二娘的小名,而是“小妈”的意思。
这妇人并不是武好古的亲妈,而是武诚之十八年前从青楼里面典出的美伎(是伎而非妓),一开始是妾,后来还生了武好文,再后来武好古的亲妈文氏故去,她就被武诚扶之正了。不过武好古却仍旧管她叫“小娘”,而不是“娘亲”。
今天冯二娘显得有些焦虑,急急追问自己亲儿子道:“二哥儿,你方才说高大官人?他是谁?”
她管自己的儿子叫“二哥”,在后世听来非常奇怪,但是宋人就是这样称呼的。
“阿娘,”武好文回答道,“高大官人自称是驸马王刺史府上的小吏。”
“王驸马也插手了?”冯二娘蹙起秀眉思想了想,然后又笑着对刘无忌说,“小乙哥,麻烦你带好文出去寻些吃食。”
“阿娘……”武好文听到母亲要打发自己出去就露出了不满,又说,“方才赵三黑子来讹诈,说要退画,大哥允了他七千二百缗,还请高大官人作保……”
“去吧,去吧,七千二百缗钱还难不倒你哥哥。”冯二娘挥挥手,“等会儿给我和大哥儿带些吃食就行。”
……
打发走了武好文和刘无忌,武家画斋里面就只剩下冯二娘、武好古“母子”俩了。
武好古合上门窗,有小心地点上两支白蜡,然后就和“小妈”冯二娘在店铺之内对面而坐。
武家的书画生意虽然不怎么让武好文参与,但是武好文的亲妈冯二娘倒是一直在书画商场上帮衬着丈夫。这是因为北宋理学还未大兴,风气远不像明清那么保守,而在书画文玩市场上更有女性的一席之地。
不仅有喜好收藏书画的贵族和士大夫家族的妇女,而且还有不少女性书画家,比较有名的是以善画花草蝶虫闻名的宋艳艳和善于伪造赝品,连米芾这样的伪造和鉴别大师都能骗过的王夫人(朝议大夫王之才妻)和李小妹(李公择、李公麟之妹)。
有了女性收藏家和书画艺术家,自然也就有了方便和她们打交道的女性书画牙人的一席之地了。
所以冯二娘从跟随武诚之武大官人开始,就一直参与丈夫书画生意直到现在。
“小娘,”武好古问,“爹爹在开封府大牢里还好么?”
今日冯二娘原来是去了趟开封府大牢,她苦苦笑道:“总还周全吧,该使得钱都使了,开封府的押司和差役都得了不少。
因而也没吃甚底苦头,只是不放心家里和画斋……我从衙门回来时还去了趟界身巷,想央潘大官人出面照应一二。”
界身巷就在潘楼街以南,是一条不算太长的街巷,但是其重要程度丝毫不在潘楼街、马行街这样的商业街之下。因为那里是十一世纪的“华尔街”,是大宋朝的金融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