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上旬,徐州。
徐州武宁藩镇西邻宣武军,东临海州以望大海,北连滚海防御使,南部突入淮河以南故能节制江右十四州,下辖徐、宿、濠、泗四州十数县之地,泗水从西北流经徐州城向东南汇入淮河,是中原重镇中的重镇。
如此军事要地,在之前的中原大争中,却一直备受冷落,没有遭遇什么大的战事。这并非单单是李晔和朱温胜负分得太快,而是他两人相争的重点不在此地。
徐州之所以重要,重要在南北之争。当淮北淮南势力互相角逐时,淮泗一线才是主战场,徐州方会显得举足轻重。
武宁节度使任茂年过五十,出自官宦世家,祖上没出过什么显赫人物,但到了他这一代,能够坐拥武宁四州,成为一方诸侯,也算是光宗耀祖。
日上三竿,夯土城墙沐浴金色阳光,将士兵甲熠熠生辉,广袖长袍的任茂站在城楼前,一脸忧色,不时长吁短叹。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可见城外铁甲如海,漫无边际。浑似大海之水涨到了此地,浓威深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任茂用儒士特有的忧国忧民书卷气叹息道:“先前朱温祸乱中原,八百道兵横扫数镇,数十万兵马杀人如魔,我徐州见势不妙降得快,这才免于兵祸。”
“后来安王平定朱温,战场也在滑州、曹州、衮州一线,彼时虽是百万大军会战,好在胜负分得够快,我们徐州这才没有被平卢军攻打,能够抢先一步看清局势投降。”
“几番大战,每回都是大祸临头,我能让武宁四州百姓能够保全一时,也曾颇为自得。我原以为纵使天下纷扰、烽火不休,但只要我能够看清时势,不图进举,只求自保,未尝不能左右逢源,护得一镇百姓安宁。却没想到时至今日,仍是,仍是不能让徐州百姓免于兵灾啊......”
言及此处,任茂扼腕长叹,满面羞愧、感伤,几近垂泪。
他接着道:“作为人臣,不能替君王勘定乱兵,作为人主,不能保境安民,我任茂上负君王厚恩、下负苍生期望,实在是无颜见人......”
左右文官武将听罢他这番感慨,神色各异,有人摇头叹息,有人愤愤不平,有人满脸无奈,有人面露不屑。
一名而立之年的青年文官宽慰道:“父亲为徐州百姓已经倾尽全力,又何必自责过甚?只是这天下大乱,席卷九州,置身于这大争的洪流中,我等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眼下吴兵来犯,儿愿誓死守卫城池,与全城军民共存亡!”
此人名叫任重时,是任茂长子,博学多才,虽是书生却不乏奋勇之气,在徐州素有贤名。
任茂听闻此言,再看任重时,眼中不无激动、欣慰之色。然而只是转瞬间,他就黯然想道:“然而安王给我们的命令,是让我们稍作抵抗,就弃城北撤滚海......”
任重时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他也是整个武宁唯二知道这个计划的人。
他沉吟片刻,抬头时已经下定决心,“父亲!吴兵虽强,却是长途奔袭至此,兵法云百里趋利厥上将军,我等以逸待劳,未尝不能守住城池!为了徐州百姓不遭兵祸,儿愿拼尽全力与敌死战!”
任茂左右看了一眼。
城池上下,除却将士外,还有许多青壮在往城头搬运擂石滚木箭镞器械,这些徐州百姓向来感恩任茂的仁政,现在听闻吴兵来犯,都自发组织起来抵御外敌。
“我能弃城而逃,保全大部分军力,但这些青壮势必被杀......还有城中十多万百姓,也必然被吴军烧杀抢掠,届时男子被驱为军奴,女子被奸-淫,老儒死于非命......身为一镇节度使,衣食皆拜父老乡亲所赐,怎能亲手将他们推入火海?”
想到这里,任茂拿定了注意。
他看向任重时,决然道:“好!既然我儿有保境安民之志,为父与你同存亡!”
任重时抱拳领命。
左右文官武将,见节度使父子如此忠肝义胆,皆深深为之触动,遂齐声道:“愿与武宁共存亡!”
......
许州。
忠武节度使周明瑞站在城头,望着城外绵延不绝的蜀军大营,面色虽然肃杀,眼中却没什么担忧畏惧之色。
副将在他身旁道:“昨日城外一战,我军损兵折将不下千人,事后王建送来一封劝降书,说如果军帅愿意归降,他可保军帅仍然做忠武节度使。”
周明瑞冷哼一声,目露不屑之色:“保我做节度使,这话要是早几日说,本帅说不定也就应了。但事到如今,我还稀罕他的东西?”
副将默然片刻,劝道:“军帅,末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副将接着道:“之前朱帅带领我等攻打许州时,因为有道兵相助,几乎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后来军帅出任忠武军节度使,奉命迎战安王部曲,虽然到了战场,但并未真的与平卢军交战。真正说起来,两场大战,忠武军并未遭受多少损失,如今实力保存得十分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