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进入六月后天气渐渐转温,夜里的空气透着舒服的温度,只是纥升骨城中仍然带着厚重而压抑的气氛。燕北抬头自宫室向城头望去,西面城墙扎起火把明亮若白昼,执惯了刀矛的辽东武士拿起皮鞭也丝毫不落人后,成千上万高句丽俘虏在这样的威逼下每日劳作接近九个时辰。
“该跟他们说说,再这样下去会累死人的。”实际上这几日便已经有累死的了,只是各部都不当回事,尸首往城外没填的大坑一丢就算完事,抱着手臂依靠在雕着金乌的木柱上,燕北轻声道:“都死了可不好。”
“将军在怜悯他们?”
郭嘉立在身侧,似笑非笑。他可不觉得眼前这个能在攻城前下令三日不收刀入鞘的青年将军对高句丽人会有多少的怜悯之心。
事实上也正像他想的那样,他方才说完,燕北便回过神来,在鼻尖发出一声嗤笑意味的轻哼,伴着两肩轻耸随意地笑言道:“安平乡才是他们的归宿!”
千山,安平乡铁矿。
郭嘉没有说话,他只是在想赵云会不会感到后悔,救下的俘虏若在这些日子里被累死在纥升骨城墙上还算解脱,否则显而易见地他们将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操劳下去……这种对高句丽人在伊尹漠的率领下入侵辽东郡的报复惩罚,看上去似乎分外残忍。
燕北从郭嘉的眼神中解读出这些意思,但他不愿为此解释什么。高句丽入侵辽东郡他能够理解,但无法接受因此而死的万余吏民,在他的成长环境中能够让他过上好日子的方式便是弱肉强食与多个朋友多条路。可以说完全是这两条行为准则成就了今日的度辽将军。
自然而然,他的行事风格中也逃不出这种框架。
能做朋友的人,通常他是不愿为敌的;可一旦为敌,后面的事情也就好理清多了。
高句丽人杀他的百姓,嗯,这是因为他的边防太弱,给了高句丽人可乘之机,他能理解。所以当他领着军队杀回来的时候,高句丽也是一定要应当应分的。
“这世上什么东西,任何事情,都有报应。前些天燕某还在辽东为董仲颖鸣不平,今日可好,沮公与自襄平发来书信,凉州人和并州人在三辅打起来了,真若你说的一般!”燕北自怀中取出书信递给郭嘉,抬头看着天边火烧一般的浮云,脸上意欲难明,“凉州将帅经此一役算是完了,董越为牛辅所杀、牛辅为部下所杀,就活下来一个墙头草段煨。倒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徐荣降了朝廷,不过他是幽州人,也能理解。”
郭嘉曾经在襄平听到董卓的死讯之后便当即说道十万凉州兵将祸乱长安城,不过目下局势燕北对此不置可否。
凉州兵再多再强悍,可高阶将领没有谁能活过董卓死后的混乱,中郎将只剩下屯驻华阴的段煨部,而在沮授传回的书信中显然段煨并没有为董卓复仇的意思。段煨段忠明的兄长是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颍段纪明,身为武威将门段氏子嗣,他恐怕是断然不敢与那些校尉司马一同进攻长安的。
“将军,那是朝廷,莫说段煨活着,如果凉州大人胡轸、杨定还活着,他们一样也会投降的。能为董卓复仇者,必为校尉司马,绝不会是那些将军。所以朝廷中郎将死不死,无关局势,恰恰是因为他们死了,才能让凉州兵有胆量为董卓复仇,否则凉州兵就是一盘散沙。”
郭嘉眉目含笑,难得露出些许钦佩的神情道:“仗义多为屠狗辈,人的思虑越多,反倒越会畏首畏脚。”
听着这话,燕北反倒陷入沉思。在他心里对董卓这个人的感情非常复杂,无论董卓拥兵自重还是把持朝政,甚至在于他的死,都对燕北揭示着天下局势发展的道理。曾经董卓的拥兵自重直至把持朝堂,让燕北的头脑里开出一扇名叫割据诸侯的康庄大道,如今董卓死了,燕北已然靠这件事观察出将来他若为人所刺,有谁会为他复仇。
他曾经为张纯发兵北上,打着复仇的心思;可同样的事至今,心中感官更好的刘虞为人所害,他依然深恨始作俑者,但复仇的心思却并没有当时不顾一切般的强烈。
难道说他变成了一个麻木无情的人吗?恐怕不是的,因为他的心里有了更多的追求,无法再不顾一切。现在的他很难再做出像从前游侠儿般轻生赴死的事情了。
那他身后的一干将校呢?如果自己遇刺,他们能为自己复仇吗?
恐怕,多半是不会的。麹义是个好将军,桀骜不驯的性情为他任劳任怨地驱驰,但他可以肯定,如果他不在了,麹义多半不会为他复仇。而旗下赵云、太史慈诸人也不例外,他们很有可能跟着沮授另投他主;至于张颌,甚至不需要自己身死,只要日薄西山,恐怕就会和辽东的诸多县令丞一般观望局势望风而降。
宁死不降者寥寥无几,至于会为自己复仇的?
大约也只有姜晋、潘棱了吧!
“回辽东之后,起兵为刘公复仇吧,事情到现在可能已经理不清了,但无论公孙瓒还是袁绍,把他们一举扫平,就算为刘公复仇了。”直到现在,刘虞死后快三个月,燕北终于做下为刘虞复仇的决心,面